第 39 章
作者:水墨染      更新:2020-12-19 18:52      字數:7212
  桐油燈的光線原本微弱, 但聚集在一起,便成了通明燈火。

  蘇明嫵看著馬下的柳氏目使頤令,再聽她口出狂言, 愣神之後隻覺得錯愕非常。

  她出身清貴, 從小遇到的人皆是世族巨富,難得與哥哥亦或是公主偷溜出來,也被保護地極為妥帖, 根本沒見過此類無賴的人。

  怎麽會如此, 官員的夫人, 難道不該是知書達理的麽?

  蘇明嫵此行雖沒想惹事,然她的骨子裏不是逆來順受的忍讓脾性,誰要過了界, 她就不必再給麵子。

  符欒若連這個都要怪她, 那也太沒有男子氣度,隨他去好了。

  蘇明嫵忖了下說辭, 眸中帶著涼意, 嗓音還算溫和, “我不想換,麻煩各位夫人讓開。”

  她不願與這些人浪費時間, 說完朝著丫鬟道,“綠螢,我們繼續走。”

  綠螢身板瘦薄, 剛被柳氏輕飄飄地推開, 好不容易重回到蘇明嫵身側,牽起馬頸上的轡頭嚼子, 鼓著嘴道:“是。”

  “慢著!”

  站在柳氏身後的盧氏無端被人下了麵子, 忍不住側出身子說道, “這位夫人,我的馬也不差,你與我換並不會吃虧。”

  “最關鍵緊要的。”

  “我的相公是京中府尹,或許你嬌養深閨不明白,至少該先問問你夫君,何為府尹,再來拒絕我。”

  “...”

  蘇明嫵聞言輕扯手頭韁繩,馬兒有靈性似的停下腳步,她則回頭望了盧氏一眼。

  原來,這位是府尹的夫人啊。

  她對前任府尹有些許印象,好像是她父親的學生,至於最新的她記不清了,反正不是能左右局勢的大人物。

  蘇明嫵斂著眸,淡淡地回答,“府尹專掌京華府事,夫人眼界落在區區馬場,未免小了點。”

  盧氏皺眉,“你,你在說什麽?!”

  蘇明嫵卻是懶得重複,轉回身拍了拍矮腳馬的腦袋,“我很喜歡這匹馬,夫君給我的東西,我不會讓給別人。”

  說罷,蘇明嫵坐正姿態,直接帶著綠螢往前走,不再理會這邊。

  盧氏被她前後的態度轉變嚇了大跳,到底怎麽回事,從別處來的鄉巴佬居然能把震懾人的話說得一套一套。

  “二夫人,別理她,此人空有傲氣,不識好歹!”

  柳氏說完,恰好捕捉到遠處自家男人的視線,竟然是跟著那騎小馬的女子流連忘返,她不高興地接著道:“男人最是喜歡心高氣傲、得不到的,她還真是會拿捏手段。”

  被柳氏一提醒,盧氏和剩餘兩人紛紛看向場地對過,她們的相公們不知何時停下了騎乘,大男人專心致誌盯著美人那邊,嘴裏看不清討論些什麽。

  也不用看清啊,幾雙眼睛都快貼在別人身上了,腳指頭都能猜著他們的心思。

  這下,四個人皆開始不爽快。

  “是會啊,小地方上來的學的就是勾搭人。你們瞧角落裏那兩個充數的護衛,誰看了不以為她有個好出身。”

  “排行第九,能是心尖寶了麽。”

  “總之,就不是個識相的。”

  盧氏聽她們碎碎念耳朵疼,心裏開心不到哪裏去,但她出來玩,不想為了這等小事憋悶。

  “算了,就讓她去罷,以後有事別求到我們這兒來。”

  “是,二夫人說的是。”

  原本,這事說大不大,女人們最多置口氣,慢慢也就翻篇了。

  可正當盧氏等人要回去騎自己的馬逛逛馬場的時候,她們的男人們居然約好了似的,往她們這邊衝跑來。

  柳氏笑得發自內心,“是不是散場,要帶我們回家去?”

  “應當吧,都過來了。”

  盧氏笑道:“沒想到今日這麽早...”

  她是京華人,年輕時長得略顯老氣,現在反而被珠寶美鍛襯出了氣質。

  眼見府尹帶著人越來越近,盧氏低頭簡單整理了下裙釵,並將鬢發扶正,手擺在身前,樣子很是端莊。

  嫁了人便以夫為綱,幾個女子縱然方才談話舉動不雅,但遇到夫君,清一色的是嬌羞與期待。

  “籲—。”

  “籲——。”

  崔府尹和身後眾位男子趕到妻子跟前時勒住馬,馬鳴聲此起彼伏,好一陣才安靜下來。

  盧氏帶頭上前微微福身,“老爺,我們眼下是要回去?”

  雖是問句,但已然心裏有底,誰知,崔府尹笑著擺了擺手,“還早,我們是來問你們話的。”

  盧氏疑惑不解地巴望,“問話?”

  崔府尹剛過三十,長得普通微胖,他笑道:“我來,是想問問你們,方才的小女子和你們是怎麽回事啊?”

  “不會又生齟齬了吧。”

  盧氏發現他們並不下馬,心頭涼涼,“沒有的,不經意碰著有點誤會,稍微與她聊了陣。”

  崔府尹裝肅下臉,“嗯,那就好,巧兒,我說過你很多次,在外不要假借我的名頭仗勢欺人。”

  “是,妾身不敢。”

  “咳...那個小娘子,是哪裏的人?”

  崔府尹邊說,眼神邊不斷飄過去,落在了越走越遠的蘇明嫵身上,那細窄腰線,若果手掌摟起來真是不經磋磨。

  他猜到大概有人投餌,今晚這裏屬他的地位最高,那麽餌料,當然是屬於他的。

  以前也出現過女子前來投靠,大都是庸脂俗粉,怎麽比得上眼下這位,單看背影都能看出清麗脫俗的佳人。

  盧氏跟了府尹那麽多年情分,如何看不出他的色心。

  她冷淡道:“說家裏是江南富戶,過來京華見世麵的。”

  “哦,原來如此。”

  身後的府丞雖很不甘心,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他隻能勉強扯笑道:“大人,誰家都有不方便的困難事,那夫人獨自走,怕是遇到難坎。”

  “您愛民如子,去關心關心,就當是為百姓解憂。”

  崔府尹對他的話非常讚賞,連連點頭道:“嗯,你說的不錯。”

  “謝謝大人讚賞。”

  盧氏從前處理過不少送上門的,能留到現在成為當家,就靠的是一個字,忍。

  她瞟了眼他身上的長衫,垂首說:“老爺,您身上這件沾了灰痕,妾身去讓下人給您拿件大紅的新衣來,您且換上再去尋人。”

  崔府尹聞言立馬哈哈大笑,向後左右道:“看到了沒,我就說,我家的二夫人最是體貼人。”

  “是,是,府尹說的是!”

  ...

  男人們過來就是為了這樁事,女眷們不想留在中間聽他們對那女子的誇讚,便跟著盧氏往門外下人那兒走。

  一路上,盧氏心情不悅,剩下的幾個也不怎麽欣喜的起來。

  還不是官位被壓著,不然,瞧男人直勾勾不會轉彎的眼神,真是恨不得立馬急吼吼衝上去。

  不能怪自家夫君,說到底,還是怪那個女子太過柔媚撩人。

  柳氏怏怏不樂,脾氣急躁,最先罵出了聲:“她那副樣子忒白淨,跟不沾染塵埃是的,這裏四處沙場汙髒,看她等會怎麽辦!”

  旁人附和,“對,故意要一匹獨一無二的矮腳馬,死活不肯跟我們換,為的不就是博人眼光。”

  “眼珠子純,其實狐媚厲害著呢。”

  一直悶著不說話的副護衛夫人輕聲道:“若不然,我們也給她點教訓嚐嚐,那白衣裳白的好刺眼。”

  盧氏想到崔府尹的神情,眼神暗暗地瞥了眼柳氏,“這種事,我是做不出,要做就你們做,你們做不做啊?”

  “我覺得隱蔽點,不會出大事,無非叫她丟個小醜,那麽矮的馬,能傷到誰。”

  柳氏猶豫了會兒,看向盧氏,“那...就做?”

  輕飄飄的一句,“嗯。”

  ***

  蘇明嫵悠哉悠哉地騎著小矮腳,並不覺得累。

  矮腳馬看著是腿短,實際真坐上去,總歸是要比她這等女子高點,晃晃悠悠得像是在無風浪的河裏劃慢船。

  時辰越晚,馬場的人越少,在外圈,不用刻意回避都撞不上誰。

  綠螢向後,豎起大拇指,“王妃,您方才的話,說的真好!”

  蘇明嫵心不在焉,“什麽話呀?”

  “就是,就是那句,王爺給你的,您不讓給別人。”

  “...”

  蘇明嫵兩腮微微的染紅,並不是太明顯,“我瞎說的,就是想把她們打發走,太煩人了,你別瞎想啊。”

  “哦,奴婢也沒說什麽呀。”

  蘇明嫵搖了記繩,拉扯綠螢的手,笑嗔道:“你現在膽子大了,是也不是?”

  綠螢捂著嘴,咯咯笑,“不是不是,不敢嘞。”

  “回去我讓李泰慶好好管教你。”

  “王妃,奴婢錯了!”

  蘇明嫵笑了聲沒繼續打趣,她太久沒騎馬,不敢太過分心。

  這樣看,貿然坐那些高頭大馬的確會吃力,小馬看著小,帶著走挺精神的,力道也不如想象中輕。

  “小馬,轉彎啦。”

  蘇明嫵抱著馬脖子笑了笑,馬兒有感應似的回頭應聲,而後就果真繞彎走起。

  綠螢手虛掩地牽著,回頭驚訝:“王妃,它好像聽得懂你說話誒!”

  “嗯,真的好乖。”

  蘇明嫵低下頭扯扯馬耳朵,微湊近,“說你呢,你那麽乖,堂堂王妃的我幫你取個名字,你要不要呀?也姓符吧?”

  崔府尹快速地換完衣衫出來,看到的就是蘇明嫵低頭和馬兒在耳旁低語的天真爛漫。

  剛剛隻瞟到身段,現在見到了臉。

  美人方當韶齡,桃腮帶笑,嬌顏無人可匹。

  男人心癢難耐,私心之下,遽然擋住後麵下屬探究的視線。

  他沉聲吩咐:“你們在此處等我,不用跟著。”

  “是,大人。”

  崔府尹的馬步步靠近,女子的容顏也就愈加清晰。

  京華盛傳有兩大美人,蘇家嫡女與趙氏幼妹。崔成益沒見過,但他敢確信的是,那兩個人不一定有超過眼前女子的美貌。

  他這是要尋到寶了?

  夫君隻是江南的富商,憑何能擁有這種嬌妾,難道,江南水土養人,將美麗少女都藏在街邊巷尾?

  崔成益決定,無論她的夫君索求何事,隻要不涉及他的仕途,他都能幫忙辦到。

  他心猿意馬,甚至開始打算,將家中哪個小院分撥給這個女子...

  這麽思來想去地臆想,崔成益哪裏還忍得,兩腿一夾馬腹,馬蹄撲棱棱蹬撅,騰空而起,鳴叫聲中隻往蘇明嫵的位置疾奔而去。

  蘇明嫵安撫完小馬,驀地感受到眼前片狀陰影,心裏第一個念頭是,符欒難道這麽快來了?

  她一抬頭,沒想到,看到的人還是不認識。

  他的馬比她的小馬高,她仰麵望過去,那人長得一般但衣冠楚楚,官場浸淫出來的威嚴從習慣壓平的嘴角露出幾分。

  蘇明嫵略有猜測,是不是那位夫人口中的府尹。

  難不成是替妻子報仇來的?

  崔成益壓抑住心頭澎湃,想故作派頭,可看到蘇明嫵清純的雙瞳,話到嘴邊就變成了,“這位夫人,你這馬兒不錯。”

  “...”

  今日,是都看上她的馬了麽?

  蘇明嫵側頭示意兩個侍衛她無事,冷淡道:“這馬兒我說過了,不換。”

  崔成益一看她的戒備心,不由自主地加以解釋,悠聲道:“你誤會了。”

  “我是來,替方才妾侍的魯莽舉動道歉的,這馬你騎著真好看,想騎多久就騎多久,我有能力吩咐場主將它以後隻留給你。”

  男子言語既是表明身份可壓人,又是表明殷勤,蘇明嫵立刻明白過來,他純粹是過來搭訕。

  同時也證明了,他就是那個府尹。

  蘇明嫵無意應付,回以冷聲,“不用,沒有爭吵。”

  崔成益不懂為何女子不接招數,提醒道:“你夫君不在,容我給你牽牽馬?”

  兩句對話到這,綠螢已反應過來擋在蘇明嫵麵前,隔在二人中央,搶先替蘇明嫵回答:“這位大人,我家夫人有我牽著,她隻想繞外圈走,能不能麻煩讓一讓。”

  綠螢是惡狠狠的樣子,她方才沒護住,權是因看到的是女子。

  眼下麵前是男人,她當然感受不同,警鈴大作。

  崔成益對蘇明嫵可以好言相說,但對丫鬟就不一定了。

  他揪住韁繩,皺眉道:“哪來那麽多話的丫鬟。”

  “我,奴婢...”

  綠螢被他這麽說忽爾泄了氣,她的確隻是丫鬟,而且能猜到對麵的男人是府尹,她硬氣不起來...

  蘇明嫵冷笑了聲,她的丫鬟隻能她來教,別人罵是怎麽回事。

  “府尹大人,我的丫鬟,多話也不必你來教導。”

  崔成益色.欲上頭,對著蘇明嫵這樣的脾氣,反倒更覺難耐。

  世人皆是如此,對美好的事物無限寬容,怎麽作鬧,都是亮麗風景。

  雖然被拒,他儼然更是期盼,目光貼著不肯遊移開,隻見她穿的男士錦衣鬆垮,搖晃的空袍下,腰肢得有多纖細...

  綠螢有自家王妃撐腰,加上被府尹的齷齪眼神惡心的不得了,瞬間開竅了。

  她怕什麽呢,她是雍涼王府的丫鬟,她連王爺都見過,難道還有人的脾氣能大過王爺?

  綠螢鼓起勇氣,叉腰大聲嗬斥,“你,你再盯著夫人看,小心我家大老爺罰你!”

  蘇明嫵本來覺得甚是煩躁,聽到綠螢喊符欒大老爺,噗嗤笑出了聲。

  罷了,綠螢真真提醒了她,關鍵時刻,還是得抬出符欒來。

  她再遮掩自己的身份,反而會將事情鬧大,何必呢。

  “崔府尹,你還是不走,我隻能將話說開。”

  “我的夫君不是你能惹得的,你就此離開,我不會同你計較,也懶得與他說道。”

  蘇明嫵語氣淡淡,但崔成益的滿腹歪心思截止到此,不由得胸腔震了震。

  他坐到這個位置,不至於真的滿腦子都是女人,崔成益沉下心試探:“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擾了?”

  “好。”

  這樣輕易接下那句‘下官’,崔成益懂了,這女子不是他能肖想。

  想來這般姿色與氣度,或許是哪家大人的外室也說不定。

  崔成益斂下心思,拱手道:“還請夫人原諒,此事是下官的失誤,萬萬求夫人別和老爺提起。”

  “知道了,你走吧。”

  蘇明嫵很清楚,這事讓符欒曉得的下場,以他的獨占欲,旁人覬覦都能讓他感受到不可原諒的冒犯。

  她沒受傷害,就懶得再扯出事端。

  侍衛們在角落看到騎馬的男人很快離開,沒有太過接近,心裏登時鬆了口氣。

  王爺不喜旁人靠王妃太近,這點心思他們還是看得懂的,所以連他們也隻敢遠遠緊盯。

  這萬一真有人不識好歹,他們就得衝上去打一頓,引起喧鬧收拾起來還挺麻煩。

  ...

  小插曲過後,接下來就沒人再煩擾。

  已到戌時,蘇明嫵嘴裏含著糖塊,往前探身數著步子,再有半裏路就能到達一圈,符欒是肯定來不及到啦。

  哼,他也有估計錯誤的時候!

  綠螢‘啊’地叫了聲,“王妃,奴婢的鞋子不小心絆脫了,您等一下,奴婢馬上去穿上。”

  “嗯。”

  蘇明嫵收回韁繩,繞在手心把玩,小馬的尾巴搖啊搖,也是很快活的樣子。

  就在這時,有個低著頭的馬奴從暗處走出來,不小心撞到了馬頭,跌坐在地上。

  他扶著馬腿起身,“對,對不起,夫人。”

  場地裏的碰撞很正常,誰都有不小心的時候。

  蘇明嫵笑道:“沒事,以後當心點。”

  馬奴聽到這句,停了停腳步,最後的轉身還是沒有說話。

  就在他擦身而過的當口,小矮腳馬忽然嘶叫了一聲,它的聲音淒厲,嚇到了自顧玩耍的蘇明嫵。

  更讓她害怕的,是刹那間,她坐著的馬背僵硬如鐵!

  蘇明嫵腦海中一片空白,隻道手中握緊韁繩,慌忙想喊綠螢的名字,矮腳馬卻突然向前狂奔不止,趔趄之下,她連穩住身形都難,更別提開口。

  小馬跑得毫無章法,像是踩在熱鍋,不斷發出慘叫。

  它似乎疼得極想躺倒,但因明白背上有人,才強製忍住邁腿亂竄,牲畜本能的以為不倒,背上的東西就不會被傷害。

  而此時,蘇明嫵根本無暇思考,她閉著眼緊緊抱住馬脖子,矮馬跳起來更輕易,更頻繁,顛簸使得她胃脘翻騰,頭暈目眩。

  四周混亂嘈雜,她頭發鬆了緞披散開,仿佛看到綠螢哭著趕過來被馬蹄彈出去,沒來得及看清又是一陣暈眩。

  外人眼裏馬匹十幾下的上下趔趄,蘇明嫵覺得漫長地長過一日,她累得快抓不住馬鬃。

  終於,矮腳馬撐不住了,它疼的齜牙咧嘴,噗通,倒在了地上。

  緊緊伴隨著馬匹倒地的那聲,蘇明嫵也力竭脫手,眼睜睜看著以及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被甩飛了出去。

  無力到什麽地步呢,她連喊都喊不出來。

  她的側身著落在圍欄邊緣的沙地上,背部牽扯起劇烈的疼痛,手肘和腿都跟被打折了般地無法動彈,還有被劃傷的刺痛感。

  衣裳腰袋裏剩餘的粒粒飴糖撒落一地,黃泥水滲了進去,糖紙也變得黏糊難看。

  蘇明嫵的眼裏濺到砂石,忍著酸疼,艱難睜開眼。

  如今離開了馬背,她反而不怎麽害怕了,死過一次的人,摔個跤哪能輕易地嚇到她。

  可,環顧四周,她真的太狼狽了點。

  趴在地上,模模糊糊的視線裏,她的頭發淩亂擋在麵前,察覺到場上的人都在盯來,侍衛也急切呼喚她飛快走近。

  她靜下來便猜得到小馬忽然發狂是因為那個馬奴,今日得罪的無非就是那些夫人。

  事情簡單直白得不言而喻。

  蘇明嫵當然會去找他們算賬,隻是,現在她好疼,疼得鑽心。

  馬是矮,發瘋起來勁道不小。

  她嬌慣長大,最大的傷不過是八歲那年爬樹劃破小腿。她哭了半個晚上,全靠蘇蒔廷買了肉串串騙她高興。

  前世的癆病也疼,但是鈍痛和現下的感受略有不同,而且,那時候有綠螢抱著她吃藥。

  這次,又遇到她最疼的時候,他們卻來不及過來哄她了。

  也沒有人會來抱她的。

  侍衛敢救,但是不敢碰觸她,她很清楚,等會被他們駕著走,肯定又要很難受的了。

  想著想著,蘇明嫵鼻子酸酸的,她是個極容易哭的人,可她怎麽能讓害她的人看笑話呢?

  蘇明嫵忍住喉口的苦味,吞咽下去。

  她咬著唇,掙紮著站起,手肘撐到一半時,模糊中看到有人走近,太過高大,高大的不像她兩個侍衛。

  那人步速越發的快,攜裹著森森寒意,近了也不緩速,仿佛就是要來挾持她!

  蘇明嫵心下一凜,緊張地停滯了呼吸,她不能動,隻能看著男人接近自己彎腰,而後自己就□□脆利落地翻卷入了懷抱。

  瞬間,她害怕地想喊。

  可濃鬱的迦南香氣強勢地向她襲來,影影綽綽中熟悉的寶藍袍袖,還有,她偶爾會討厭的,寬闊堅硬的胸膛。

  噢,符欒...是他來了啊。

  蘇明嫵放鬆地窩在男人懷裏,滿腹委屈就這樣因為碰到了能抱住自己的人,有了宣泄口,眼淚如珍珠,不爭氣地溢出。

  她不期待符欒會如她哥哥那般哄她,但他能不能,就放任讓她好好哭呢。

  蘇明嫵偷偷哭得無聲,微張的檀口忽然感應到少許涼意。

  男人的指腹壓上了她的唇。

  父親說,嫁了人不要扮可憐,沒人想看晦氣,所以,符欒,他現在也不許她哭了。

  蘇明嫵沒空心酸,因為緊接著,她的舌尖就被推抵進了個小小的東西。

  不夠圓,不夠飽滿,像極了她在來的馬車上,不甘不願給符欒的那顆癟癟的硬糖。

  糖的味道在她口中一發不可收拾地彌漫開,蓋過了原本滿嘴的苦澀。

  甜到發膩。

  耳邊,男人的嗓音低沉透啞,“我來了,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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