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漕運碼頭，一直以來都是天津城裏最為興旺發達的地方，南來北往的在這裏齊聚，這個地方，想不繁華都難。

  繁華就意味著錢財的大量流動，也就意味著，在這裏討生活的人是相當的多。

  天津原本是個衛城，這些年下來，其實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衛城那麽簡單了，除了本地衛所軍戶們的家屬，各種各樣的人也逐漸遷居到這裏，若是但以人口的規模而言，如今的天津城，即使和一般的府城比起來，也不逞多讓。

  外來的人口逐漸的增多，也漸漸的讓這座城市，變得不那麽單純了起來，在外人看來，這是城鎮繁華，是大興之相，但是，在原本就是這天津衛城裏世代居住的人看來，這所謂的繁華，其實還不如不要，這些外來的人多了對他們天津的這些土著，可未必是什麽好事。

  他們要麽有錢，在城外的碼頭和城裏的商鋪，做著南北交通的生意，賺的缽滿壇滿；要麽，他們有人，一群群在災年流落到天津的難民們，為了活下去，或者說，為了活的更好，他們簡直是不要錢一樣的出賣著自己的勞力。

  這些人，天津城的軍戶土著，是一樣都不沾邊的。

  看著被人在自家的地盤賺的足足的，吃香喝辣，要說這本地的軍戶心裏沒什麽想法，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天津城有三衛兵馬常駐，分天津左衛，天津中衛和天津右衛，光是軍兵就有是一萬多人，而他們的家屬子在城裏，更是數倍於此。

  王全就是這數萬人軍戶子弟的一個。

  他們家中兄弟三人，除了大哥在天津左衛當兵，剩下的兩兄弟，基本上生活是沒著落的，好在這裏不是京城，衛所的規矩也沒那麽遠，偶爾在城裏做點能賺錢的勾當，隻要會做人，衛所裏基本上沒人會追究。

  王全做過很多事情，但是，這進項也不過是有一天沒一天的，他的身份就決定了他不可能長期做一個活計，幫衛所種田的事情，倒是可以長期的做，但是，兄弟二人一年上頭的在田地裏，還未必能種出自己家一家人的口糧來，這田種不種，倒是也沒那麽重要了。

  在漕運碼頭上，哪怕是幹幾月的苦力，進項都比種田強多了。

  所以，打開春起，衛所裏的田地份額，他就堅決的辭掉了，二哥可以繼續種田，免得一家人挨餓，但是，他卻是堅決的要去漕運碼頭那邊，每天裏在苦力堆裏混著，雖然不算體麵，但是，每日裏拿回家幾十個大錢，已經足夠讓家裏人都欣喜不已了。

  像王全這樣的軍戶自己，在碼頭上廝混的不多，畢竟在碼頭上的那些苦力活，多少外地人做的，他們這些軍戶子弟對這些外地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甚至他們覺得，若不是這些外來人搶奪了他們的飯碗，他們的日子可是比現在要好過多了。

  前些日子，碼頭上開了一個鋪子，據說是京城裏來的，說是招夥計，王全本來也就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去鋪子裏走了走，因為有過在鋪子裏當夥計的經曆，鋪子裏的老板一般聽到他的軍戶子弟，大都不會用他，他也沒抱多大的指望。

  反正在碼頭上等活，閑著也是閑著唄。

  沒想到，他這一去，這鋪子裏還真要了他了，工錢不高，每月八百錢，但是也不算低了，算起來和他做苦力一個月拿回家的錢差不多，但是，這夥計勝在體麵啊，也沒那麽勞累。

  回家和家裏人一說，家裏都是挺高興的，都覺得這家鋪子的老板是個好人。

  等到在鋪子裏幹活以後，完全才發現，原來自己被留下來是有緣故的，鋪子裏的掌櫃的，雖然年紀不大，據說也是軍戶子弟出身，而其他幾個夥計，也都是如此，大家說穿了，都是同一類人。

  這讓王全心裏格外的舒坦，在哪裏幹活不是掙錢，但是，和自己人一起幹活，那勁頭當然要足一些了。

  不過，他也有幾分好奇，這掌櫃的連帶其他的幾個夥計，都是軍戶子弟出身的，那麽，他們的戶籍是怎麽解決的，要知道，按照律法，光是他們在這裏開鋪子做買賣，官府直接就可以拿人了。

  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小掌櫃很不屑的笑了笑，卻是沒解釋，王全估計，對方要麽就是已經轉了籍，要麽，這鋪子根本就是替軍中的某位大人開的，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小掌櫃根本不怕官府來找他們的麻煩。

  鋪子了幾乎沒什麽客人，甚至沒什麽貨物，不過剛剛開張，這也是正常的，哪裏有一開張就琳琅滿目生意興隆的樣子，客人倒是有不少，不過也都是一些外地人，王全雖然不說話，但是看到那些客人在鋪子裏進進出出，儼然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心裏還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不過，這種情況沒持續多久，這些客人們突然不見了，店裏其他幾個夥計也不見了，小掌櫃說，這是他們和客人去辦貨去了。

  王全心裏終於踏實了下來，他可擔心店裏沒生意了，要是店鋪裏不賺錢，他這麽好的活計，可沒地方再找一個了，這差不多快一個月了，什麽都沒幹，他都白拿了一月的工錢，幾個以前在碼頭上和他攬活的苦力，說起這事情來，都是對他羨慕不已。

  每天早上，他都是最早到鋪子裏的，雖然如今鋪子裏沒什麽事情幹，但是早上開門，打掃清潔衛生這些事情，他都是主動包攬了下來，每月八百的工錢在那裏，不做點什麽，他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

  不過，今天一早過來的時候，他有些愣住了。

  天還是蒙蒙亮，鋪子裏已經就開了門，不僅僅如此，鋪子裏居然熱鬧非凡，滿滿當當到處都是人，而小掌櫃的在其中奔走，似乎和這些人都很熟悉。

  進鋪子的時候，他被人攔住，幸虧小掌櫃的說話，才被放了進去，隻是他平日幹的活兒，如今已經全部都被人幹了，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的好，也沒人吩咐他幹什麽。

  鋪子裏幾張每天都被他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座椅，此刻都是坐著人，而鋪子後麵小掌櫃他們住的地方，也是人聲嘈雜，似乎也是有人在收拾，他想了想，悄悄的走到院子的屋簷下，燒了一大鍋開水，然後，滿滿的衝上幾大壺茶水，給前麵坐著的人送了過去。

  “這是鋪子裏招的幾個本地的夥計！”劉猛坐在許白的麵前，指著王全說道“天津左衛的軍戶子弟，算是清白人家出身，手腳也勤快，這樣的人，我打算好招攬幾個，到時候咱們在天津這邊，也有本地人可用！”

  許白朝著王全看了看，微微點了點頭“你們幾人，一人帶幾個，若是帶的出來，那是好的，若是帶不出來，那是你們的能力問題！”

  “少爺放心，隻要有少爺這話，小的就放心了！”

  王全忍不住朝著小掌櫃口中的少爺看了眼，這少爺怕還沒小掌櫃年紀大的，可那做派可大的不得了，看來，真是東家的少爺了。

  “還不謝謝少爺！”劉猛見到他發呆，笑著嗬斥了他一聲，他不明所以，連連對著少爺點點頭，然後拎著茶壺到另外一桌去了。щêê

  “大人，您怎麽來天津了，蘇修他們同李掌櫃的出海了，還沒回來呢！”劉猛見到王全走開，低低的問道。

  “來天津不是為鋪子的事情，不過這裏既然咱們有落腳的地方了，就不用去客棧什麽了！”許白點點頭“我來這裏，是為了別的事情，和你的差事不相幹！”

  劉猛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天色未亮，自家頂頭上司來到店鋪的門外，還帶著一幫兄弟，這架勢是挺嚇人的。

  “你就安心的當你的掌櫃，別的事情就不用管了，這鋪子裏足夠安置所有人吧！”

  “收拾收拾的話，應該可以，隻怕委屈大人和兄弟們了！”劉猛說道。

  “那就好！”許白點了點頭“行了，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了，有事情我會叫你的！”

  王全有些忐忑的在鋪子裏候著，隨著天色大亮，鋪子裏也逐漸的清靜了下來，那位少爺大概是晚上傷了瞌睡，吃喝了一點東西，就回到後麵去睡覺了，他帶來的那些從人，有的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有的則是隨著那位少爺到後麵呼呼大睡，仿佛他們來這裏就是為了睡覺一樣。

  漕運碼頭上，每天是一如既往的忙碌著，從來都沒什麽改變，王全也沒想著會有什麽改變，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裏鋪子裏多了這麽多人，那些平日裏一上午他就忙完的收拾活，他可以慢慢悠悠的幹上一整天了。

  而今天，小掌櫃似乎有些亢奮，更是主動和他邊收拾邊聊起天來。

  “我說王全，你家裏是天津左衛的，這碼頭上還有天津左衛出身的麽？”

  “還有幾個，不過，不大熟！”王全回道“在碼頭上討生活又不是什麽體麵的事情，衛裏大多人寧願種田也不會來這裏的！”

  “哦哦，回頭問一下，若是有願意來鋪子裏的，招呼進來，不過，都要你知道根底的，遊手好閑的不要，好吃懶做的不要！”

  “這是鋪子又要招人了麽？”王全心裏一動“是不是東家少爺打算在咱們這裏，好好的幹一場了！”

  “你知道個屁！”小掌櫃笑罵了一句，但是沒否定他的話“別管那麽多，我是看你老實才給你這個好處，別看咱們現在買賣冷清，過兩個月，隻怕這鋪子裏的買賣，就鋪子裏這點人手還忙不過來！”

  “現在招攬幾個人，用上一兩個月，也知道可用不可用了！”小掌櫃照著後院看了一眼“你放機靈點，咱們少爺來天津肯定有事情，沒準有事情要用你們這些當地人，若是被我們少爺看上，你就發達了！”

  王全點點頭，小掌櫃的關切之意，他的確是感受到了，他開始琢磨，要不要將自己的二哥也叫到鋪子裏來，但是，這田地裏荒廢了，今年要交給衛裏的糧食和自家的口糧可就泡湯了，這種事情可要慎重一些。

  “是這裏嗎？”

  在門外，幾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似乎不大相信的又退了出去，抬頭看了一眼店鋪的門匾“四海商行？”

  “幾位，有什麽關照的？”

  小掌櫃站起身來，朝著這幾人迎了過去，王全卻是心裏咯噔一下，這進來的幾人當中，有一個人常在碼頭出沒，他可是見過的。

  “你家掌櫃的呢？”

  領先一人看了看店鋪一遍，微笑著說道“友人相托，前來拜會貴店主人，不知道是否方便？”

  劉猛瞪眼看著眼前這人，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卻是伸出了手。

  “拜帖呢？”

  “來的匆忙，倒是沒有帶帖子！”那人笑眯眯的背著手，在店鋪裏四下走動起來“還是請兄弟通報一聲吧，就說陳太忠友人前來拜訪，想必你主人會來見我的！”

  “我不認識什麽陳太忠臣不忠的！”劉猛笑著搖搖頭“帖子！”

  “大膽！”此人身後一人忍不出低喝一聲，在一邊的王全臉色頓時一變，這人他可認識。

  “我家大人來拜會你區區一個商賈，已經給了你們天大的麵子，還要什麽拜帖，惹得我們大人不高興了，隨時封了你們的鋪子！”

  “來來來！”劉猛臉上笑容沒有改變，笑眯眯的對著說話的這人說道“這位大哥，出來幾步說話，我這鋪子太小，大聲嚷嚷吵鬧到後麵休息的我家主人就好了，來，我給你看一個好東西！”

  完蛋，果然是來敲竹杠的，小掌櫃要破財了！

  王全心裏歎息了一下，這種事情他在碼頭上見得太多，這幫家夥都是這幅德行。

  小掌櫃和那人出去，很快就回來了，王全看到，小掌櫃臉上依然笑意滿滿的，但是，跟著他出去的那個家夥，卻是臉上有些不對了。

  他走到背著手東張西望的那家夥身邊，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那人臉色頓時一變。

  “還不把我的帖子給這位兄弟！”

  他轉過臉，春風拂麵“下麵人不懂規矩，兄弟不要見怪！”

  他居然給小掌櫃塞銀子！

  王全眼瞪得溜圓，看著這人將一錠隻怕足足有五兩重的銀子塞到小掌櫃手裏，還親切的拍了拍小掌櫃的手背，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像和他了解的世界有些不同了，什麽時候，這些當官的會給做買賣的塞錢了呢，他們不要錢就已經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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