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夜，院子很安靜，突兀的敲門聲，讓屋內的程韻驚了一下，這麽晚了，會是誰？

  從枕頭下拿出匕首，藏在袖子裏，擦拭淚水，對著門外，“誰？”

  聲音中帶著戒備。

  “我，程路。”

  嘎吱。

  門開，程路看著眼前的少女，月光透過自己照耀在她臉上，顯得菱角分明，秀發隨意披著，倒是一副欲睡之態，“夜裏剛回，聽小妹房中聲響，來看看，無事吧？”

  程路有點尷尬，半夜敲響妹子的房門，程韻倒是小家碧玉之態，後者看著大哥微紅的臉，錯開身子，“大哥既來了，便喝杯茶吧。”

  “咳。”程路咳了一下，掩蓋自己的尷尬，“好。”

  有些家徒四壁之感，偌大的房間內，僅剩下枯黃的屏風，顯得老邁的梳妝台與桌子，顯得幾分蕭索，青燈亮著，搖曳的火光在這偌大的房間裏顯得昏暗。

  程韻穿著白色單衣，披著一件外衣，將茶水倒在碗中，“大哥在外多日，如今剛回，卻還在忙著。”

  “男人嘛，忙些便忙些。”程路笑著拍了下手，看了眼手上的泥土，擦了擦衣擺才端碗喝上。

  微苦茶水入喉，倒是將程路那淡淡的困意攪散了些，看著青燈旁的少女目視著自己，尷尬放下茶水，“妹子怎麽不喝？”

  “嗯，喝。”程韻回過神來，甜甜笑著給自己倒上一碗，燈火搖曳，二人相對無言，不知幾時，燈火也熄滅，屋外月光順著縫隙傳入屋內。

  “妹子怎地不舔油？”

  “家中餘財無多，大哥歸來，還需置辦貨物，不徐多用，往常這個時候，我倒是已經睡下了。”

  聽著妹子聲音中帶著的困倦，程路尷尬，他想了很多，這妹子，終究是原主的妹子，自己成了原主，也該成為她大哥。

  看了眼屋外的月光，“那妹子就先睡罷，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大哥。”

  少女的聲音讓程路起身的動作一頓，感到溫潤的小手抓住自己，“大哥，莫要忽然再走可好？”

  感受著溫潤小手愈發用力，程路心一橫，抽出自己的手，強顏歡笑，“妹子，你也大了，別跟小時候一樣，拉拉扯扯。”

  “嗯。”

  程韻聞言，點了下臻首，程路站在原地，妹子的意思，是掛念，對親人的牽念，想起原主，父服兵役一去不回，母一人養育兄妹二人。

  猶然記得自己隨同村人去學武的那一日，母親將家裏僅剩的餘財偷偷放在衣服裏，最後一頭豬也被帶走。

  那會小妹不過十歲，小臉灰撲撲，靠在門邊，“大哥，早些回。”

  一去數載，待學成歸來，母已去，妹尚在人間。

  記憶戛然而止，卻讓程路五味陳雜，“好，大哥不走，無論天涯，都帶著你。”

  “大哥，月色很美，能陪我一同賞月嗎？”

  哐當。

  一聲輕響，在這昏暗房內顯得很安靜，沒有打破這份清淨，但程路何許人也，聽的很真切，似是沉重的東西被放在了桌上。

  沒在意這個，拉開大門，月光如華，灑在院子裏。

  晚風吹蕩著樹影斑駁，宛若漆黑人影晃動。

  然而程路並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美的夜色。”

  月朗星稀，月華從穹頂穿過雲層而落，層雲分疊，宛若在這雲層之上，有另一番世間。

  “是啊，月華如水，這雲層之上，會不會有神仙呢？”程韻坐在門前青石板邊緣，雙手托著下巴，明眸看著夜色，“娘說，

  爹就在天上看著我，現在，娘也在天上，我們看著天，爹娘也在看著我們，對嗎？”

  程路猶豫了許久，這對於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而言，太過沉重，前世這個花季，她本該無憂無慮的上學，亦或者享受青春。

  而不是承受著父母離去，兄長忙碌的局麵。

  “嗯。”

  這一聲回答的很深沉，那怕人死後會去天上這是一個很沒套路，沒有任何可信度的謊言，但如果。

  程路也希望，這謊言能成真，他們，真的在那天上。

  “大哥，我以後，也會跟爹娘一樣，死去嗎？”

  很沉重的話題，程路不喜歡這樣的話題，如果是在別處別人說這話，他會笑笑然後嘲諷，但對方是自家妹子說的。

  “會，誰都會死。”

  “神仙呢？”

  “世上沒有神仙。”

  “江湖上不是傳聞，修道可成仙？”

  “你見過誰成仙？”

  “…。”

  程路看了眼月華下的少女，成仙嗎？

  他不知道，有嗎？

  或許有吧。

  至少自己這身怪力，氣機都是存在的，妖也是看到的，邪魅鬼怪，或許真有那仙也說不定。

  “大哥，我想修道！成仙，長生！”

  程韻忽然抬頭，明亮的眸子看著自家大哥，她不想死，她想長生，想活著，一直活著。

  程路沉默許久，摸了摸妹子的腦袋，“好，你想學，大哥幫你找老師。”

  “謝謝大哥。”

  程韻莞爾一笑，看著月華，“我要長生，讓大哥也長生，一直活著，直到永遠。”

  “夜深了，想長生就早些睡。”

  程路說了句，程韻點頭，眉宇間的愁意消散了許多，轉身回到屋中，看了眼夜空，層次分明。

  嗬。

  那九天之上？

  真有仙神？

  若有，何苦於天下成為這亂世！

  程路掃清思緒，懶得去思考這些，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想想，如何發展鏢局，安身立命才對。

  回到自己屋子，調轉氣機，巡遊周天，這才睡去。

  次日醒來，天剛破曉。

  朱老爺的人手很快，從蔡狗嘴裏，這些人天還沒亮就自己越過院牆進來了，程路很爽快的把田產地產以及夜明珠都交給了朱家的武夫。

  “鏢頭，我們是不是無家可歸了？”蔡狗眼神落寞，回頭看著鏢局。

  他在這裏學武，早就把這裏當成家了。

  “有，辦些東西，我們明天就走。”

  程路笑了下，鏢局內就剩下蔡狗、小工以及妹子，洗衣做飯的大娘也走了，早晚隻能幾人自己動手。

  “聽聞外麵的世道很亂，鏢頭，我要去做刀。”

  吃完早食後，蔡狗的話讓程路愣了一下，“你會刀了？”

  “這幾個月學了，三十六路刀法！”

  程路臉色一黑，聽著這個名字黑臉，鏢局的武學，可謂都是三十六路刀法，拍了下蔡狗腦門，“去吧。”

  用刀也好，自己不在，鏢局也有一人尚武，正準備去買些馬匹，搬家還是要點時間的，一旁的程韻扭捏著上前，“大哥，我想做劍…。”

  “去吧。”

  聽著大哥的話，程韻整個人一喜，大哥素來反感自己練武，今天怎麽，程路忙著整理冊子，“亂世當中，女兒家有些武學傍身也好。”

  “嗯。”

  小工眨巴著眼睛看著小姐跑走，在門外跟蔡狗一同說笑離去，眼巴巴看向程路，程路揉著眉心合上賬本，正好看到小工的眼神，“想出去？”

  “嗯…我也想做刀！”

  小工先是點頭，然後立馬反應過來，搖頭說道。

  “啪。”

  小工捂著腦袋，躥到一邊，可憐巴巴看著程路，後者笑道：“你氣息都沒聚，練什麽武，快些拿冊子來。”

  “哦。”

  小工委屈離開。

  程路訕笑，賬本都是三年來鏢局的客人，該帶走，倒是安頓好，也可開展新的業務，忙活半日，午後便給小工銅錢，讓他自己去玩了。

  背負雙手，看著偌大顯得空蕩的天涯鏢局，記憶中，尋常這都有十幾二十人練武，現在冷清了。

  人走了，這裏也用不到了。

  這才想著去市集上買了三匹馬，購置馬車，回來時，已經是夜裏，朱家武夫已經接管了天涯鏢局，倒也沒趕程韻等人走。

  “程鏢頭，老爺令，還請鏢頭搬離。”為首的武夫拱手說道。

  程路看了眼青黑的天邊，“這還沒入夜，別那麽著急，該是你們的會是你們的的。”

  不管武夫，招呼蔡狗小工幫忙，把成箱的被褥竹簡搬上馬車，忙活完已經是入夜，程路運轉氣機，將大門上的銅錢狀的招牌拿了下來，扔在馬車後。

  至此，天涯鏢局徹底在清水縣除名，沒有刀兵，沒有鮮血，一切都很平靜。

  程路騎著馬，帶著兩輛馬車去客棧休息一晚。

  程韻裝卸開始便抽泣，如今才算消停，下車空隙，看著身著皮甲，腰跨刀背弓的程路，“大哥，我們還會有家嗎？”

  “會。”程路點頭，看了眼同樣看過來的蔡狗跟小工，“有人的地方，就是家，隻要我們在哪裏，哪裏就是家。”

  蔡狗紅著眼，看了眼下著細雨的天，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從下巴滑落，滴在地上。

  店家倒也是老熟人，拉著程路喝了好一頓，不舍啊，從此清水平靜等等，愣是扯到了半夜。

  程路站在過道上，感受著雨滴落在瓦片之間的聲音。

  這雨，不知何時才休。

  這場雨後，氣溫也該下降了，也得為小妹蔡狗他們，置辦些禦寒衣物。

  準備去叫醒蔡狗起來輪守，忽聞腳步聲踩踏在瓦片之上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