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
作者:長三豐      更新:2020-12-15 06:49      字數:3426
  “我知道,”峻川現在已經感覺自己快失去自己的職業素養了,語氣透著不耐煩,“我們會核實的,請你們耐心等待,如果真的很想為你們的孩子要一個公平,你們最好的辦法就是好好照顧你們的孩子,然後有任何線索一定要如實上報。”最後四個字峻川刻意咬了重音。

  女人連忙點頭,又扯了扯男人的袖子,“我們知道的,我們什麽都說!”

  “好,下一個問題。”

  “誒!您問。”

  “你們說你們的兒子開始變得不對勁,是指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指的是嗎任何方式的不對勁,不單單是指從他們跟你說,他的心情不好,想要傷人,要在這個時間點還要再往前梳,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們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夫妻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那個男人猶豫著說話:“其實警官,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孩子到底怎麽了……他一直就待在學校裏,隻有周末才會回來,那件事也是他那個周末回來之後也跟我們提了一嘴才……”

  “嗯,”峻川看了張肖婷一眼,示意她好好記,漫不經心,“怎麽提的那一嘴?”

  男人不說話了。

  “就,就是……”女人說,“就是發生了點矛盾,北北他很生氣,他說我們不關心他,所以說要要出去,嗯……打人,然後……具體是怎麽說的……”女人很害怕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沒說話,反而哼一聲。

  峻川手機一下振動,在桌下點開來看,是袁方恒發來的。

  女人繼續說,“他說是不是他要殺了人才能入得了我們的眼,才能顯示出他很……他很厲害……”

  “什麽?在你們眼裏殺了人才算厲害嗎?”峻川瞳孔微張,一臉不可置信:“你們就是這樣教你們的兒子的?”

  “我們……”女人顯然很疑惑,沒反應過來峻川為什麽這樣問。

  “你們就是灌輸這些思想給你們兒子的?”

  “沒,沒有!”女人矢口否認,手激動地在桌子上亂劃:“警官!我們可從來沒叫過他殺人啊,是他自己說的……他自己說的!”

  “他為什麽要這麽說?他為什麽會以為在你們眼裏殺人才是厲害的,你們到底在他們麵前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你們自己不知道嗎?”

  啞口無言。

  半晌後男人歎了口氣:“警官,我們真的什麽都不會,我們連初中都沒有畢業就出來打工了,好不容易把兒子撫養成人,考上大學,他也不知道他學校學了些什麽,好不容易周末回來了,也不和我們說話,就知道玩手機打遊戲,我們給他做飯洗衣,我們還要看他的臉色,他一個不開心就可以摔上門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麵,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我們能有什麽辦法?那畢竟是我們的孩子啊……”

  他咽了口口水,下了決心:“那天……那天就是我,我也就是打了他一下……才……”

  “打了他一下?還說什麽了嗎?”峻川平靜地問道。

  “我們沒說什麽,”男人搖頭,手也捂著半邊臉,好像是在後悔什麽:“雖然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我們真的什麽都沒做,爭吵的時候說什麽都有可能,我就是在問他為什麽總是不和我們說話,是不是長大了翅膀就硬了……他說沒有,他說他……他居然說情願不要我們這樣的父母,這怎麽孩子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所以……我就……所以我就給了他一巴掌,是啊,那句話難道不值得我打他一巴掌嗎?好讓他清醒清醒……”兩隻手都舉上來搓了搓臉,眼角通紅。

  “清醒……”峻川盯著那男人理直氣壯的臉重複著,繼續說道,“你們知道嗎?你的兒子鄧北,他患有中度抑鬱症。”

  “什麽?”女人突然間激動起來,“怎麽會?我兒子怎麽會得那種病!”

  “中度抑鬱,你們知道是什麽意思嗎?通俗點來講,就是一個人長期處在一個不開心的狀態之中,甚至有自責自罪自殺的傾向……所以問題來了,峻川左右看了他們倆一眼,他為什麽會患中度抑鬱呢?”

  “這我怎麽知道!?警官,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兒子不會得病的!”

  “他曾在醫院的心理診室就診過,有報告。”言下之意就是峻川沒有搞錯。

  “怎麽會……”男人突然卸了力氣,兩人雙雙靠回到椅背上,嘴裏喃喃,有些悲痛:“我們天天都看不見他,怎麽能知道他為什麽會得這種病……他怎麽也沒跟我說,怎麽不和我們說呢……”

  “是啊,”峻川也往後靠,心情卻不一樣,眼神透著犀利:“為什麽沒和你們說呢?為什麽不和自己的父母說呢?如果說了還會得抑鬱症嗎?如果沒說……這個抑鬱症還會加重,一直到他自殺嗎?”

  男人突然之間覺察出不對勁,顫動著嘴唇問峻川:“警官你……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我不想說我是什麽意思,峻川歪著頭,但我想說,你們的兒子或許真的過得不好。隻是,我不知道原因。”

  峻川站起身:“好了,筆錄就做到這裏,留下你們的信息,說給這位女警官後,就可以走了。”

  說完後峻川轉身開門走了,他回到二樓走廊,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想開門,手又頓住了。

  轉個身,去往走廊更深處,敲了敲歐江風辦公室的門。

  “進。”

  峻川沒客氣,直接推門進去。

  歐江風抬頭看見峻川,沒有過多的驚訝,隻是問:“什麽事?”

  “沒什麽,借你這個地方待待。”

  沒聽歐江風再說話也就當他默認同意了,峻川自顧自地走到窗邊,掏出一支煙來:“介意嗎?”

  歐江風手上寫字的動作停下,扭頭看見峻川指尖的煙,峻川看見他抿了一下嘴唇,之後聽見他說:“不介意。”

  後又加上一句:“少抽點。”

  峻川笑了一下,回答:“好。”但這次還是掏出了打火機將這支煙點燃,背過身對著窗外,將煙霧吐出去。

  他不知道現在歐江風還是否在看著他,可能已經轉過頭去做自己剛才正在做的事了。

  他總覺得應該要在這裏跟他討論些什麽,什麽都好。他覺得歐江風有一種魔力,跟他說話就能平靜的魔力。

  他說:“哎,你說……會不會真的有孩子恨自己的父母?”

  歐江風覺得問出這個問題的峻川有點不對勁:“……怎麽了?”

  “沒什麽,問問。你不是學心理學的嗎?兒童心理什麽的應該有了解吧,父子間的關係,會不會惡劣到那一種程度……到恨?”

  歐江風沉吟半晌,沒有直接回答:“……代溝,教育水平的不同,教育方式的不同,包括家庭氛圍,家庭經濟能力,都會有或多或少的影響。最重要的……父母是否能讓兒子孩子感受得到他們的愛,或許呈現到他們的眼裏的,可能包含其他的意思,除愛之外的。”

  “那你說……”峻川吸了一口,煙霧從鼻孔裏呼出,“會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嗎?”

  歐江風低頭繼續謄抄著實驗報告:“有吧。但是每個父母都會說自己是愛自己的孩子的。”

  “每個父母都會說自己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峻川抽著煙低聲重複道。說是一回事,他們又是怎麽做的,更可悲的,是愛的方式不對。

  辦公室裏重歸安靜,兩人沒再說話,等到峻川把這支煙抽完,他將煙頭熄滅在煙殼上,煙蒂攥在手心,轉回身後腰靠在窗台上,看向歐江風的背影,有點瘦,耳廓還是那麽白,嫩。

  “你在幹什麽呢?”

  歐江風回答:“我在謄抄實驗報告,順便搜一下有關的論文,記錄一些信息。”

  “你的實驗報告應該還沒做完吧?我記得好像隻有何強來過你這裏。”

  歐江風回答:“是的,我正想提交申請,希望可以為醫院裏的那兩位嫌疑人進行一次沙盤遊戲的實驗。”

  峻川走上前,單手撐在辦公桌上,堪堪挨著歐江風搭在桌上的肘關節,沒有碰到:“嗯,好,等他們醒了,這個案子結束後,我幫你打報告。”

  “謝謝。”歐江風縮回了那隻手臂,隻留手掌按壓著實驗報告。

  峻川看見此狀,又笑了一下,隨即說:“不用謝,你來我們這裏做顧問主要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歐江風的筆尖一頓,但很快又恢複正常,“嗯。”

  峻川又說:“哎,你這個實驗報告……是要做到什麽時候?”

  “之前遞交上去的申請已經寫了,為期一年。”

  一年?峻川算了算:“那豈不是還有明年的夏天你就走了?”

  “嗯。”

  “這個報告你用來做什麽?發表雜誌?”

  歐江風點頭:“也是畢業論文。”

  “你不是博士二年級嗎?怎麽就要寫畢業論文了?”

  “……可以提前寫。”

  “哦……那你做完實驗報告之後呢?就回學校了?還在青俞大學繼續讀書?”

  這個問題歐江風沒有回答的很快,像是猶豫了一會兒後才說,“嗯。”

  “好,那到時候可以去學校找你吃飯嗎?”

  “……好。”

  “哈哈哈,”峻川很開心,但嘴上不饒人,“答應的也很勉強嘛!”

  “……沒有,”歐江風喉結微動,“你來發個信息給我就好。”

  “好,一定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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