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生不逢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4634
  眼看著那鬼女就要抓到柳小姐,忽然前方傳來喵嗚一聲,一道小小的白影逆風而來,猛撲上去一口咬在鬼女的爛手上。

  鬼女哀嚎一聲,引得岑吟回頭去看,卻發現是那隻白貓。但它再凶也凶不過厲鬼,瞬間就被鬼女猛甩出去,狠狠地撞在了牆上。

  小白貓悶哼了一聲,摔下來之後就不動了。它側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孤零零地一個,伸著四隻腳爪。岑吟看在眼裏,心中十分難受。

  若不是帶著柳小姐,她定當折返回去將那小貓帶走。而此時,身後的鬼女也再次追趕上來,她爬得極快,頭發濕淋淋的,爬過的地方滿是血跡。

  走廊裏十分昏暗,隻有途徑過神龕是才看得到幽幽燭火。那群貓兒飛快地朝前跑著,一行人緊緊跟在後麵,生怕被甩拖。

  而更令人發指的是,那些聻竟然陰魂不散地跟著她們。但那些東西卻隻是死死地盯著她們,或是詭異地笑,並沒有離她們太近。

  果然……這黑封的屍塊還是有些用處的。

  岑吟拉著柳小姐,絲毫不敢放手。但她卻分明覺得手上吃力起來。柳小姐畢竟是大家小姐,哪裏見過這種陣勢,被強拉著跑了一路,已經有些體力不支了。

  “我……我跑不動了……”她氣喘籲籲道。

  岑吟沒有讓她摘下蒙眼布,可以說她是在盲跑。她一度想要摘下柳小姐眼上的紅布,但卻又想起,這布是黑封要她蒙上的,說是怕她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黑封雖然行事乖張,但從來不做無意義之事。這柳小姐乃是天生陰命之人,眼蒙紅布,必有緣故。

  但眼下情景,想必也支撐不了多久。岑吟朝前方望去,隻見那些貓轉過了一處拐角,眾人跟上去後,發現遠處是一扇鐵門。門扇緊閉,門環則雕成了兩隻鬼頭模樣,正呲著獠牙咬住兩個鐵環。

  前方沒有出路,隻有這一道關閉的大門。但那些貓兒卻仍舊朝著它跑去,岑吟雖然心下疑惑,還是追逐著貓群跟了上去。

  誰知這群貓貼近鐵門時便縱身一躍,竟然在鐵門上消失了。岑吟大吃一驚,緊緊地盯著剩下的貓,卻發現它們都是朝鐵門上一撲就不見了。

  定睛看時,卻發現原來那門扇上竟有一小塊活板,可以左右推動。貓兒們跳進這個活板當中,一下子便會竄到門後去。但這樣小的出口,人顯然是出不去的。

  岑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這裏的貓與普通貓無異,而這裏的人卻個個死氣沉沉。原來這所謂幹淨之處……人根本到不了。

  這下子幾個人都慌了。眼看著門扇越來越近,身後那半身鬼女又窮追不舍,廊內全是四處遊蕩的聻,今日怕是逃不了了。

  若是原路返回,必然要與那鬼女正麵抗衡,無論怎麽看都沒什麽勝算。

  岑吟一下子心就涼了半截。

  眼見著大門近在咫尺,又全無後路可退,一眾人都慌了。身後鬼女越爬越快,轉眼間已一步之遙。

  就在此時,小寒和狐女拿著的兩隻斷手忽然動了。它猛地張開五指,一把按在那兩人口鼻上,立刻切斷了生人氣息。

  岑吟一見,馬上反應過來。她當即捂住自己和柳小姐的口鼻,示意這幾個人屏息凝神。

  她本是聰慧之人,但凡神思鬼法,隻需提點便能立即領會。四人貼在牆壁上,一動也不敢動,都屏著吸閉氣。

  那半身鬼女驟然停了下來。

  她爬到鐵門處,兩隻手在地上哢哢地抓著。沒了生人氣息,她尋不到活人方向,便一動不動地停在了原地。

  岑吟這時才看清她的模樣,當真是隻有半個軀體,渾身都血淋淋的。身子的尾端拖著一截脊柱,胸腹似乎是空的,五髒早已不知所蹤。

  這鬼女陰氣極重,且這般模樣,從未在哪本典籍上見過記載。但她以為,這鬼女應當不完全是厲鬼,而是一種煞。雖不知其生平,卻必定是慘死之人。這柳家酒鋪養她的目的倒也不難猜,就是為了鎮聻之用。

  聻這東西,雖然早有耳聞,但岑吟還是第一次見。雖說鬼死為聻,但鬼因何而死,又如何死,皆是不詳。人之畏鬼,猶鬼之畏聻。但鬼怕修行之人,聻也怕有道行之鬼。

  屏息的幾人不約而同地後悔不該招碟仙,仙沒來,倒招來個碟鬼,也太凶了。

  不但如此,岑吟還隱隱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

  碟仙……是碟仙。雖說請碟仙請來一個凶煞,但先前問碟仙年歲時,她答自己是三歲,似乎是祭河童女。起先眾人還以為請來的是那酒中女童。

  記得自己先前問碟仙可否一見,她回答說能,又說上麵。抬頭看時,便看到了上方懸著的那巨小棺材。

  如此一來,眾人自然先入為主地以為棺材裏的就是碟仙。但這個鬼女,怎麽看都不是幼童。莫非碟仙撒謊了?

  岑吟想起黑封說過,碟仙不會撒謊。若她撒謊便罷,若她沒有撒謊,是否有可能……這鬼女並不是碟仙。“上麵”還有東西。

  半身鬼女仍舊在石門邊爬著,樣子陰森而詭異。岑吟捂著口鼻,謹慎地觀察著她,卻漸漸靜下心來,有些摸清了這鋪子的路數。

  柳十爺說這鋪子裏鬧得慌,又不知道鬧些什麽,所以才請人來看。可他自己把鋪子建在這麽個地方,不鬧得慌才奇怪吧。

  這裏的風水極差無比,蕭無常卻說鋪子的生意極好。所以,必然是有東西克住了那如陰宅一般的風水,起先以為是那童女屍,但現在才知並不是。或者不如說,他們真正要克的,是那些聻,選中亂墳崗乃是故意為之。

  這克製之法,必有高人指點。以聻克鬼,又以鬼克聻,二者互相克製,帶動了這片房屋的風水局,氣脈流動,必然財源廣進。而這屋子所有的布局和各色擺件,都是為了將鬼與聻困在此地,不得死,不得生。

  換句話說,若以太極作比方,鬼和聻便分別為陰魚和陽魚。這克製之法以房屋為陣,就擺在這片地上。而如釘子一般將這陣法釘死在地的,便是各路陰神邪鬼。

  中堂的對聯,屋中的掛畫,財神像,鼠爺,靈貓,甚至童女屍和小棺材,都不過是陣法上的一顆鐵釘。像這樣的“鐵釘”隻怕還有,而且數不勝數。沒了厲鬼還有童女屍,沒了童女屍還有鬼女,就如同一個鬼巢,一屋子全都是厲鬼。

  但是黑封為什麽要請碟仙呢……鼠爺,柳氏夫婦,貓,鐵門,來路不明的捉鬼道士,還有那受陰氣滋養的童女屍,個個都不簡單。

  碟仙說了,這是個局,有人故意為之。那個故意為之的人,便是蕭無常。

  俗話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想來最該抓的分明是他,畢竟種種矛頭指向,仿佛他才是控盤之人,而這裏的一切都是他的棋子。

  這人到底想做什麽?

  說著幫自己找妹妹,帶了神女與自己才知的口信,打著佛國護法的旗號,將自己誆騙到這裏來。若說此行還有什麽收獲,便是青青的撥浪鼓——

  撥浪鼓……岑吟忽然一驚,立刻低頭去看自己周圍。手上,腰上,後背上,哪裏都瞧不見。

  青青的撥浪鼓丟了!可我是拿在手上的!我明明是拿在手上的!

  什麽時候丟的……莫非忘在酒窖裏了?岑吟急得頭上冒汗,竟忘記了捂住口鼻,一下子拿開了手。

  那半身鬼女頭顱猛地一轉,瞬間朝著她直撲過來。眼見著那腐手奪命而來,岑吟來不及細想,一把將柳小姐推向小寒,自己則翻身朝來時路跑去。

  “你不要命——”小寒大叫出聲,但黑封的手立刻就再次將她的口鼻捂住了。狐女也用尾巴捂住了柳小姐。

  “我引開她!你們試著開門!”岑吟厲聲道,“切記!不要丟了封魂使的屍塊!”

  橫豎破了功,還不如破罐破摔,回那間屋子中去尋那支撥浪鼓。

  路過財神像時,岑吟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卻又想起了黑封來。定然是蕭無常摘了他的頭,至於為何要這麽做……大約是因為,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招來黑封,恐怕壞了他的事。

  也就是說,如果蕭無常是這個做局的人,那麽封魂使就是他這場局裏的變數。

  眼見著快到酒窖了,岑吟想起來那陰沉書生應該還在那裏。雖然他巴不得自己死,但前提是……

  “韓舍狐!我屍體值錢對吧?”她邊跑邊大聲道,“你若是想要我個全屍,就出來幫我擋一擋!若你不幫,我就切碎了自己,你休想拿走一塊!”

  她話音落,一陣怒吼聲驟然傳來,顯然盛怒不止,幾乎要震碎牆壁。

  “是韓舍離!韓舍離!”一個男人的聲音咆哮道,“岑君故!你的腦子真是好使!膽敢威脅我!”

  “我數到三!”

  “岑君故!”

  “三!”

  “你敢!”

  “二!”

  “岑君故!”

  身後鬼女緊追不放,岑吟心知若無人幫忙,自己這一關未必能過。她心一狠,拔出劍來抵在自己脖頸上,掌心化勁,已是準備用自戮之法。

  她是來真的。因為她想賭一把,就賭那狐狸不敢不幫。

  “一!”

  那陰沉書生並未出現。岑吟眼神一狠,對著脖頸就切了下去。

  但就在切下一瞬,一條雪白狐尾驟然刺來,卷住了青鋒劍刃。可惜那劍鋒利無比,狐尾不敵此劍,竟生生被砍斷,斷了一截在地上。

  斷口處流下一小股血來。接著數條狐尾竄過來,一下子將岑吟身後的鬼女推開數丈遠。

  岑吟借此脫身,返回了那間酒窖。當她立在酒窖門口時,卻被屋內的景象驚住了。

  隻見那酒窖裏,地上,牆上,皆是黑色血跡。斷手斷腳飛的到處都是,不斷抽搐著,冒著陣陣青煙。而在那屋子中央立著一個年輕男子,背對著岑吟不動。十幾條狐尾從他衣擺下竄出,直朝著門外而去。

  那男子身材修長,黑發白衣,披著一身華貴狐裘,周身繞著青藍磷火。他聽見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岑吟隻見他麵容冷漠,膚色蒼白,容貌極為俊美,一雙紫色的眼睛如琉璃般剔透。

  如此貴氣,岑吟竟然有些不敢認了。但看著他那陰沉的神色,就知道絕對是那個惹人嫌的書生。

  “韓舍狐?”她詫異道,“你原來……不醜?”

  “你才醜!”韓舍離大怒,“某狐是這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要不是為了什麽狗屁偽裝!誰願意打扮成那個模樣!”

  成吧……還是那副德行。岑吟不但對他沒增一分好感,甚至更不喜歡他了。

  “韓舍狐,做個交易——”

  “不做!”

  “廢話怎麽這麽多!”岑吟惱火極了,上去就是一巴掌,“讓你招鬼你招得滿天都是,讓你辦點事你就冷嘲熱諷,老娘看你不順眼很久了!怎麽就你事情多?區區一個狐狸精你耍什麽威風呢?”

  “你敢打老子?”韓舍離目眥盡裂,火冒三丈,“你跟那個封魂使一個德行——”

  “要我全屍不要!”岑吟又來了一巴掌,“要就閉嘴!”

  韓舍離還要說些什麽,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聲。二人猛然朝門口望去,隻見那半身鬼女雖被狐尾纏著,卻仍舊爬到了門邊,正奮力掙紮著想要爬進來。

  岑吟後退了一步。

  “直說吧。”她深吸一口氣,一把持起青鋒劍,“怎麽殺?”

  “殺?”韓舍離側目,“我以為你要渡化她。”

  “她這模樣,你若能渡,你來渡。”

  “我不渡。”

  “那就殺。”

  韓舍離眯起了眼睛。他狡黠地笑著,湊近岑吟的臉。

  “你有求於我?”他笑嘻嘻道,“怎麽,丟了東西,還是丟了人?”

  “都丟了。”岑吟懶得解釋,冷淡答道,“幫我逃出這地方,把東西找回來,報酬好說。”

  “我要你的全屍。”韓舍離陰森地說。

  “可以。”岑吟點頭,“說吧,這女鬼怎麽殺?”

  韓舍離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痛快,一時間倒沒了話。

  片刻後,他雙手一抖,竟從腰後取出兩把板斧來,在手上轉了一圈。

  “剁了她。”他惡狠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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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並不知道,這間酒窖的牆壁後麵,也是一條極長的走廊。

  走廊裏空無一物,四下寂靜無聲。隻遠遠有腳步聲傳來,噠噠地走著,貼著走廊的邊緣閑庭信步。

  行走之人是個白衣男子,他步伐緩慢,神色悠然,甚至唇邊還帶著一抹笑意。雖孤身一人在這幽暗的長廊內,卻不見他有一絲懼意。

  確實他也毫無懼意。

  因為他的左手上,此時正提著一顆人頭。那人頭披著發,脖頸處還滴著血,在他腳步後落了一路。

  “天堂刹路,地獄封門。”他低聲說著,自顧自笑了起來,“你死得好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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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閉不豎造。隻許安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