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一刻或許是永恒，一輩子或許是霎那，愛了兩世是執念，那麽生生世世呢？從亙古就不變呢？那是多麽偏執且刻骨銘心的愛戀啊。

  某處山巒之巔，山穀中蒸騰著靄靄霧氣，伸手仿佛能夠到天空，足下是萬丈深淵，光是看著，便能讓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

  而站在此間的兩個人，一人黑袍，一人白袍，麵容皆被遮擋，談笑風聲間帶著對彼此的不屑和疏離感，就像是最陌生的熟人般，互不待見。

  “你又去招惹他了？”白袍人冷漠地問。

  “哪有，隻是和他開了個玩笑。”回答者正是那位與顧昭長得一模一樣的黑袍人，“他還真是契而不舍，追了兩世……不，何止兩世，他要是知道薛燃的真實身份，肯定會瘋掉的，哈哈……”

  “我希望你管好你的嘴。”

  “當然，畢竟我們的計劃，還隻進行到一半，有時候我真覺得，咱倆真像，你要不別做神仙，入我魔道，多瀟灑自在。”

  白袍人的瞳孔微縮，眼中寒意淩然，“我們不一樣。你好好養傷，雙陽雙修法雖然能助你療傷，但你的靈力尚未恢複至能隨意開啟虛空之門的境界，你好自為之。”

  說完，白袍人化為一道輕煙，往天上飄去。

  來無影去無蹤，黑袍人望著白袍人飛逝的方向，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一張異常慘白的臉，血色褪盡，眼下有兩道青痕，他頂著一張顧昭的臉，露出動人心魄的笑顏，然後……笑容變得殘酷，他抹去了嘴角滲出的鮮血，冷笑道：“確實不一樣，你要的是毀滅，而我要的是擁有，你是懦夫，而我不是。”

  “我會讓人間變成魔界，讓魔界的魘花開的漫山遍野，用鮮血鋪成一條回家的路，恭迎他回來。”

  夜，前所未有的涼，涼進了心窩子裏。

  顧昭打了個寒顫，在床上轉輾反側後，終是抱著自己的枕頭，摸到了墨哲的屋子外。

  他從前就有抱著薛燃入睡的習慣，尤其是心煩意亂時，焦躁難安時，顧昭抱著薛燃，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呼吸，就會格外心安。

  “小哲，睡了嗎？”顧昭禮貌地敲了敲門。

  屋內傳來動靜，不一會兒，墨哲披著罩衫開了門，“這麽晚，有事嗎？”

  顧昭撓了撓頭，擠身進了墨哲的屋子，把枕頭往床上放好，側身躺了上去，還很良心地往裏邊挪了挪，特意給墨哲騰出了一半的地方。

  “我不放心你，所以來陪你睡。”

  “……”墨哲無語，徘徊到床邊，他的床不大，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絕對會胳膊壓著胸膛，“我很好，不用你陪。”

  顧昭翻了個身，直接拿屁股對準墨哲，倦懶地道：“病人和醉酒的人一樣，都說自己很好，我心裏有數，我陪著你，我怕你再出血。”

  墨哲坐到床上，拿手去撥弄顧昭的肩膀，可對方雷打不動，墨哲隻好無奈地放棄，他也不是個份外矯情的人，過去與賀雲觴他們一起擠過被窩，所以既然趕不走顧昭，墨哲隻好妥協地脫衣上床。

  可一上床，顧昭那邊傳來了動靜，下一瞬，顧昭的手圈住了墨哲的腰，將他牢牢地鎖在了自己的圈內。

  “你……”墨哲象征性地掙紮了幾下。

  顧昭疲倦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我不會對你做什麽，讓我抱著你，抱著你就好。”

  墨哲沒再動，他感覺自己的頸窩濕濕的，暖暖的，不知是顧昭嗬出的氣，還是他的眼淚，今天的顧昭怪得狠，似乎比平常更脆弱，更黏人，也更令人拒絕不得。

  “你怎麽了？”墨哲動了動肩膀，企圖讓顧昭的頭離自己遠一些。

  顧昭不退反進，反而粘得更緊，“我害怕……”

  “哈哈，你也會害怕。”墨哲自以為風趣地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

  顧昭沉默了片刻，手臂微收，抱得更緊，“我不怕天不怕地，我怕你受傷，怕你有個三長兩短，怕你討厭我，我怕失去你。”

  “嘿嘿……”墨哲越聽越覺得曖昧，決定換個話題，“下個月我爹大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給他老人家賀壽？”

  “這麽快！”顧昭心中所想的是這麽快就去見老丈人，他還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呢，這個驚喜來得措手不及。

  “不想就算了。”墨哲也自知平白無故邀請他人不合時宜。

  “不！我去！”顧昭當即答應，“令尊有什麽喜好？古玩字畫，珍禽異獸，但凡我能弄到的，一定雙手奉上。”

  “噗哈哈……”墨哲笑得打顫，“你別緊張，我爹看著凶，其實很好應付的，不過近幾年來……”

  墨哲惆悵地歎了口氣，“他就想喝杯兒媳婦茶。”

  顧昭一怔，脫口而出道：“這絕不可能。”

  “啊？”墨哲沒聽清楚，他艱難地轉了個身，正對顧昭，掐了把對方的臉蛋，“誒？你這麽趕著趟地想哄我爹高興，是不是想求他給你謀個一官半職呀？我警告你哦，我爹最痛恨官場的那套行賄受賂，你真那麽做，他會打斷你的腿。”

  顧昭哭笑不得，抓住墨哲胡亂掐的手往下邊按，“我一修仙的，哪圖這些東西。”

  我圖的可是你！

  是你！

  是你！

  顧昭在心裏呐喊了三遍，大手攬起，將墨哲整個人托起，往自己懷裏送，最後手腳並用地固定住對方，換了個極為舒服的抱姿，“抱著大寶貝兒睡覺嘍。”

  “誰是你的大寶貝兒！”墨哲完全掙紮不動，“喂！起來！我一個純爺們被你抱著成何體統！啊喂，你頂到我了！”

  頂著墨哲的自然是顧昭的膝蓋。

  墨哲簡直欲哭無淚，也不知顧昭是真睡著了還是假寐，他心中暗暗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好心腸地收留顧昭，讓他上自己的床。

  顧昭這家夥得寸進尺的本事，是先天一絕，忒厚顏無恥了。

  轉眼下月，墨殷鉉的的壽誕將近，墨哲特地和夜寒楓告了假，說來也巧，墨殷鉉似乎想他這位“不孝子”了，前幾天便書信一封，囑咐墨哲務必回家賀壽，且得帶上被他“拐走”的水家小公子和當朝那位太子爺。

  賀雲觴早膩了淩雲閣的平淡作息，巴不得下山湊熱鬧，可著實放心不下夜寒楓，於是便纏了夜寒楓三天三夜，軟磨硬泡地哄著人家與他一同過去。

  夜寒楓是個喜靜倔強的主兒，開始還能鐵了心應付，後來實在架不住賀雲觴的哭唧唧，賀雲觴一抽鼻子，夜寒楓莫名心疼，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一群人回到墨府，墨哲自然好生招待。

  可剛把人安頓好，墨殷鉉便冷著臉把墨哲招到了祠堂，裏麵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打聲和墨哲鬼哭狼嚎的哭喊聲，顧昭站在外麵，聽得心驚膽顫，整張臉說不出的陰鬱。

  “嘎吱。”祠堂門打開，墨哲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出。

  顧昭快步迎上去，扶住了墨哲。

  墨殷鉉隨後走出，剮了墨哲，似乎仍在氣頭上。

  “臭小子，越大越不聽話。”

  墨哲掛著淚痕，苦著臉道：“爹，我朋友在呢，您就不能給我留個麵嗎？”

  墨殷鉉哼了一聲，“你也知道麵子，你把小妹弄走時，怎麽沒考慮到我的麵子。”

  墨哲一下子沒了底氣，弱弱地回了句：“爹，原來您都知道了……”

  “你把人安置在城郊大宅，我怎麽會不知道，小混蛋，你真把你爹當成不近人情的大惡人了？整出個神神鬼鬼的戲碼，輕舟那麽乖的孩子，都是被你帶壞的。”

  “爹……”墨哲縮了縮脖子，偷偷瞧了眼顧昭，“那梓妹的事……您是成全了？翻篇了？”

  “屁話！我就一個女兒，不得可勁兒地寶貝著，倒是你，下次再敢亂出餿主意，我就打斷……”

  “打斷什麽？”一聲強勢的女聲自拐角處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隨後顧昭便看到一位錦衣華服的貴婦人，穿得雍容不失典雅，丹鳳眼搭配紅豔豔的嘴唇，鼻峰側邊有顆小黑痣，雙眸淩厲，氣勢冷傲卓絕。

  她的身後跟著兩位婢女，皆是不愛紅裝愛武裝，手持利劍，精神煥發。

  她是墨哲的生母，當朝長公主賀淑敏。

  “你敢打斷他一條腿，我就廢了你三條腿。”賀淑敏狠狠瞪了眼墨殷鉉，轉而抓起墨哲的手，換上了一副極為心疼的慈愛模樣，“哎呦我的天呐，小手都打腫了，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下手哪有那麽重的！”

  墨殷鉉別的不怕，唯獨怕老婆，倒也不是忌憚賀淑敏的皇族身份，隻是單純的疼愛，所以不管外界私下如何看待他，他樂的承認自己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妻管嚴。

  “敏敏，我這不棍棒底下出孝子嘛。”墨殷鉉垂著腦袋討饒。

  賀淑敏不吃他這套，叉著腰剛準備發火，卻見到墨哲身邊的顧昭，她兩眼一亮，問：“這位是……”

  顧昭極其有禮貌地回答到：“顧昭，淩雲閣內門弟子。”

  賀淑敏讚許地點頭，說實話，她對顧昭的第一眼充滿了好感，天大的好感，甚至心中感慨，這麽好的男孩子怎就不是個女娃娃的，不然給她做兒媳婦，她做夢都會笑醒。

  可事實擺在眼前，賀淑敏隻得強壓住心頭的遺憾，尋思著給小姐妹家未出閣的女兒們湊對好姻緣。

  賀淑敏素來講求效率，於是拉著墨哲和顧昭往小院子裏坐，三人一落座，茶水糕點一一端了上來，顧昭一看便知，他們這是要促膝長談。

  賀淑敏客套了幾句，直入主題道：“小昭啊，心中可有中意之人？或家中可有妻室？”

  “娘……”墨哲嗔怪，“你怎麽問得那麽直接？”

  墨哲口不對心地偷瞄顧昭，莫名地期待顧昭的回答。

  顧昭沉吟片刻，緩緩道：“尚未婚嫁，但有心儀之人，喜歡了許久，喜歡得不得了，至今放不下。”

  賀淑敏稍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