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被魔氣充斥的空間內，尋人神識和氣息無疑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可墨哲脖子上戴著顧昭送的項鏈，而項鏈內的金身，足夠讓顧昭三界之內都能感知到。

  “在那！”顧昭閉目搜尋，猛地睜眼，雙目驚覺地瞪向圓盤底座，“下麵。”

  顧昭一刀劈開了底座，血瞬間幹涸，那些個咿咿呀呀擾得人肝火旺盛的聲音刹那間終止，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嚨，那些人開始在地上痛苦地翻滾，皮膚開始腐爛，五官逐漸消失，最後形成了一張張隻有嘴的臉，而他們剩下的作用，是彼此之間互相的撕咬，吞噬，將本來淫-亂的場麵一度改寫成了極致的血腥。

  “嘔……”水輕舟抱緊了顧昭的胳膊，幹嘔起來。

  賀雲觴臉色煞白，木訥地看著夜寒楓，而夜寒楓隻是輕輕地將手覆上他的眼瞼，示意他別看。

  顧昭不為所動，沉靜地像頭曆經百戰的雄獅，見慣過殺伐的戰場，屍山的險惡，黑水橫天的災禍，這點小場麵，不至於讓他惡心反胃，更何況，他現在心中叫囂著盛怒和殺戮，他不敢做最壞的打算，他隻想墨哲平安無事。

  圓盤底座下麵，果然內有乾坤，有一條連接著不知何深處的階梯，彎彎曲曲，一眼望不到盡頭。

  “我自己去。”顧昭彎腰欲下去。

  夜寒楓抓住他手臂，“小哲好歹是我徒兒，一起下去。”

  顧昭回眸擰著眉，越過夜寒楓的肩膀，看到那些無麵怪物生吃著同伴，滿嘴的血汙，而無麵怪物仿佛永遠不知飽般，啃完一個啃下一個，然後時不時地往顧昭這邊伸脖子，似乎在忌憚著什麽，又似乎在渴望著什麽。

  “餓……”

  “餓……”

  無麵怪嘴裏發出含糊的聲音，門外的土地開始震動，裂開，一具具無麵怪就像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朝著廟內蹣跚湧進，本就破敗的大門被撞爛，門檻被踏碎，一群僵白的怪物就這麽成團地“看”著顧昭他們。

  “餓……”

  白癡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你墊後，別逞能。”顧昭說著，矮身進入洞口。

  夜寒楓最後一個進去，翻掌暫且關閉了洞口。

  同一時刻，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緩緩地從門口走進，無麵怪像是見到了主神一般，紛紛跪下，帶著極度虔誠的姿態，膜拜，叩首，用隻剩下尖牙的嘴巴，亢奮地喊著：“恭迎魔尊。”

  黑袍下的臉，嘴角輕勾，露出冷酷殘忍的微笑。

  “顧昭，這輩子的一開始，你就錯了，選，錯，了，嗬嗬。”

  重蹈覆轍吧，重墮地獄吧，你這樣的人，不配在陽光下生活，而是在絕望的盡頭，做睥睨眾生的魔！

  這道樓梯，比想象中的短，他們很快到達了盡頭。

  盡頭好像是一處臥室，精簡別致，有紅木床，浮雕案幾，還有一道玉屏風，玉屏風上畫著一個清俊的和尚，正坐在光禿禿的樹下，仰起脖子喝酒，畫風十分細膩，別說和尚衣服的褶皺，連酒水滑落他細長脖頸時的細節，都生動鮮明。

  顧昭皺眉，對於這個和尚，哪怕這間起居室，都讓他心魂不定，陌生感和熟悉感交織在一起，令他頭暈腦脹。

  案幾上燃燒著香爐，一股淡淡的清香盤旋縈繞，聞之讓人心曠神怡，解心釋神，隻是聞久了，不免有些心跳加速，血脈僨張。

  顧昭使勁閉了閉眼睛，睜開時，眼前確實虛影一閃，他好像置身於另一個空間，親眼見證著這間屋子主人的故事。

  一個穿著黑袍的男人，一個笑嫣如花的和尚。

  男人的臉上始終罩著一層黑霧，讓顧昭看不真切，而和尚，竟然是薛燃的臉，唯一的區別是和尚的眉心有一粒朱砂痣，多了幾分親切，少了幾分疏離。

  黑袍男人掐了把和尚的腰，將和尚拉近了自己身邊，讓他坐在自己腿上，“道一，你瘦了，是魔界的食物不對胃口嗎？”

  和尚溫婉一笑，欲起身，卻被男人抓得更緊，他隻得無奈地坐好，“晏離，你該放我走了。”

  晏離……魔尊洛晏離！

  顧昭瞪圓了眼睛，他想清醒過來，可身臨其境，竟又舍不得立刻退出。

  洛晏離把下巴擱在道一的頸窩，拿下巴蹭了蹭他的鎖骨，撒嬌似地道：“不放，死都不放，你賭酒輸給了我，你就是我的。”

  “我們當初說好的。”道一沒有避開，任由洛晏離蹭著自己，“我陪你十年，就十年，現在到期限了。”

  道一不明白，為什麽洛晏離會看上自己，他更不明白，在自己鬥法不成，感化不成，連喝酒都輸給對方後，對方竟會提出，隻要道一肯留在他身邊，他就交出人界和冥界的管治權，並且關閉魔界入口。

  道一權衡利弊，最後決定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不過他好歹是修佛的，所以他給洛晏離的期限是十年。

  十年，剛開始隻是個數字遊戲，可日子過著過著，道一一邊懺悔一邊懊惱，一邊沉溺於魔尊的獨寵，一邊又愧疚於自我的佛心。

  如此煎熬了十年，熬到最後竟是怕自己會率先老去，死去，留下壽命無疆的洛晏離，可如何是好。

  愛一個人，會因此改變很多，遷就很多，卑微很多。

  愛一個，也會變得固執很多，□□很多，無理很多。

  道一屬於前者，洛晏離屬於後者。

  洛晏離翻身將道一撲在了床上，手伸進了對方衣襟裏，食髓知味，意猶未盡，“十年對我來說，不過彈指一瞬，我們還沒過夠。”

  道一閉上眼睛，扇子似的睫毛抖動了幾下，眼眸再次睜開，他低喘著，已被熟稔他身體的洛晏離摸出了感覺，“晏離，你不覺得我現在的手感差了很多嗎？我會老去，而我不想你看到我衰老後的樣子。”

  頓了頓，道一道：“很醜。”

  洛晏離的唇貼住了道一的唇瓣，他用舌尖舔了舔道一的唇峰，接著用唇部仔細描繪著道一的唇和下巴的輪廓，像在品嚐一道珍饈，“很好，不醜。我會幫你重新換一副皮囊，隻要你喜歡，隻要你同意。”

  道一的眼中閃過難以言喻的悲傷，“可換了新皮囊，我不再是我，轉生和重新載入容器，是對生命的褻瀆，你……”

  “對不起。”洛晏離道歉，他幫著舔去道一眼角的淚水，輕而易舉地挑起了道一的火。

  道一果然一個打挺，身子猶如電擊，雙眸逐漸迷離，他把腹部抬高，雙腿不自覺地勾上了洛晏離的腰，“我們這樣……不像話……為什麽是我……你愛我什麽？”

  這個問題，道一從初次見麵問到了壽終的前一刻。

  而洛晏離，從不正麵回答過。

  畫麵一轉，眼前的春色鬥轉星移，換成了秋葉落敗的場景，可惜魔界沒有一年四季。

  還是這間臥室，而今隻剩下洛晏離一個人，呆呆的，愣愣地看著手上抱著的東西，一個骨灰壇。

  顧昭周身冷得像跌進了冰潭，他明顯可以感受到洛晏離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哀絕的情緒，而後的一幕，則讓顧昭的頭皮瞬間炸了。

  他看到洛晏離在生吞著什麽，他抓起道一的骨灰，竟然一口一口吃進了嘴裏，一邊吃，一邊哭，嗚咽聲來得詭異如斯，聽得人毛骨悚然。

  “等我，我會來人間找你，如果我無法將你帶回，那就讓整個人間變成魔界。”洛晏離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希冀，“你已經擅自離開了我兩次，這一次，換我來找你。”

  洛晏離緩緩抬起頭，衝著顧昭的方向，咧嘴狂笑，而顧昭也正式的第一次看清了這位魔尊的臉——一張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隻是更加蒼白，陰狠和決絕。

  “啊！”顧昭深吸一口氣，猛地驚醒。

  夜寒楓的手僵在半空，他方才看到顧昭愣神，推了他幾下，才將人拉回了現實。

  “你還好嗎？”夜寒楓問。

  顧昭的額頭和鼻尖沁滿了汗水，前胸後背亦是汗涔涔的，他調整了呼吸，努力平複心態。“沒事。”

  為什麽他會看到這些，一定是讀了《八荒野史》導致魔障了。

  顧昭心裏自我安慰，卻是愈發沒了底氣。

  胸口的朱砂痣，洛晏離對道一的心境，洛晏離對顧昭心緒的影響，都讓顧昭相當的不安，而心髒處乃至記憶深處，總是莫名其妙地隱隱作痛。

  水輕舟覺察到顧昭的臉色前所未有的灰白，便輕輕把手放在了顧昭的背上，柔順地安撫到：“顧師兄，先找人吧。”

  顧昭回神，回看著水輕舟，點點頭。

  屋內的布景幾乎一眼望穿，四人很快在拉下幔帳的床上找到了□□的墨哲和一位與墨哲有著八分相似的陌生男子，兩人雖然□□，但身上毫無痕跡，似乎隻是被人惡作劇地安置在這裏。

  賀雲觴第一時間捂住了夜寒楓的眼睛，害得夜寒楓反應不及，一個踉蹌差點跌入賀雲觴的懷裏。

  顧昭的臉色可想而知，他狠狠地放下幔帳，努力平複了心情，才道：“你們轉過身去，我把人抱出來。”

  三人乖乖地轉身，他們可沒有偷窺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