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了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3966
  帝君殿,十殿鬼帝伏在案前,咬得筆杆子咕嚕作響,案上全是折子,堆滿成山。

  自□□水橫天以來,凡間死了那麽多人,帝君則要根據每個亡魂生前的行為作風,品性道德,來對其進行審判和製裁,或下十八層地獄煎熬,或去盤桓忖苦等,或安排六道輪回。

  顧昭不知忙了幾個日夜,本想著快點處理完手頭的活,快點去凡間找薛燃玩,可扳著手指頭數日子,人家薛燃都快長成大小夥了,他還在這裏舉箸提筆,舉步維艱。

  “唉……”顧昭吐出一口濁氣,紮了高高的馬尾辮,繼續奮筆疾書。

  上次顏卿下了冥府,特地和他說了,天帝恩準他去凡間找薛燃,前提是必須處理完冥府的公事,否則天帝有心棒打鴛鴦,叫顧昭看著辦吧。

  看著辦,看著辦,還能怎麽辦?

  天帝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顧昭隻好忍一時寂寞,換日後長久。

  顧昭在批完最後一本折子後,他掐訣在虛空中畫了個圈,圈內光影斑駁,水霧蒸騰,然後一段畫麵逐漸顯相。

  顧昭托著腮,一心一意地盯著,畫麵中的人長得白淨,神采飛揚,眼底蕩著少年不羈的桀驁輕狂,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衣衫,腰封緊束,手腕上綁著皮製護腕,他和顧昭一樣,紮著馬尾,稍長的紅繩都墜到了腰間。

  少年正站著,隨後走進了一位身穿朝服的男子,看似剛到不惑之年,身板魁梧硬朗,不怒自威,兩道眉目間,都能射出精銳的寒光。

  “跪下!”男子嗬到。

  少年噗通一聲跪地,怏怏地攤開手掌,隨著男子一板子敲下來,少年嗷嗚一聲,疼得直流淚。

  顧昭看著心疼,怒紅了眼眶,兩指一捏,竟把判官筆生生折斷,“老匹夫!敢打我阿燃!我……”

  顧昭抑遏住宰人的衝動,沉吟片刻後,強顏歡笑地進行自我解嘲和冷靜。

  “他好歹是阿燃的父親,我未來的老丈人,顧昭,吸氣,呼氣,淡定!淡定!”

  說完,顧昭再次伏案,幹勁十足地進行最後一階段的批注。

  以至於太過專注,有人登門拜訪都察覺不到。

  慕戚茗帶了兩壇酒,看到意外認真的顧昭,驚得他退出了帝君殿,揉了三遍眼睛才又進來。

  他調笑道:“顧臨淵,這不像你啊。”

  顧昭白眼道:“滾滾滾,從哪來滾哪去,別煩老子。”

  慕戚茗哦了一聲,揚起手上的酒壇子,悵然道:“嘖嘖嘖,可惜了美酒,我隻好對月獨酌嘍。”

  “等等!”顧昭正煩著,他最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冥界的酒又似糠水,難喝得要死,好不容易有人帶了醇釀過來,他求之不得。

  “走,去後院,沒有下酒菜。”顧昭起身,招呼慕戚茗跟上。

  後院有個半人高的木樁,旁邊擺了四張小凳子。

  顧昭拿過酒,一通猛灌,眼見著半壇子沒了,慕戚茗連忙奪過酒壇。

  “你酒量好也不能這麽喝,白白浪費好酒。”慕戚茗不悅地道。

  顧昭哼了一聲,坦言道:“戚茗,我想他了。”

  慕戚茗酌一口酒,“你的玄光鏡呢?你不是隔三差五看一次現世的他嗎?呃……顧臨淵,我以前就覺得你很變態,現在想來,你還是個執著於偷窺的死變態。”

  “切。”顧昭不以為然,頹頹地晃了晃手,“別人說望梅止渴,可我這是越看越渴,你知道那種看在眼裏吃不到嘴裏的感受嗎?嘶……從腳底板癢到心裏。”

  慕戚茗忍俊不禁,“你倒是誠實。”

  “身體的反應永遠比腦子誠實。”顧昭像看著白癡的表情看著慕戚茗,“你不懂,老處男。”

  慕戚茗羞紅了臉,差點咬到舌頭,他趕緊捂住顧昭的嘴,低吼道:“說好的不提這件事!再說了,我童貞我自豪,我……”

  “我知道,你想為某人守身如玉嘛。”顧昭掰開慕戚茗的手,“你前世可是殺神千屠,做了神仙後,是膽小如鼠,哈哈哈……”

  “哼!閉嘴,再次不帶酒來看你了。”慕戚茗癟嘴,作勢欲走。

  顧昭拉住他,腆著臉陪笑道:“別走嘛,陪我說說話,我可是以少見阿燃一息的光陰為代價,來陪你喝酒的。”

  “……為何你能義正言辭地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慕戚茗無語至極,鼓著包子臉坐下,顧昭哈哈的笑弄了一番,一副相當欠揍的表情。

  幾杯酒下肚,慕戚茗悄聲道:“經過黑水橫天一事,天界決定對魔界出手了,在三界全麵調查疑似魔界逃出來的魔種。”

  顧昭道:“歸墟入口不是被封印了嗎?還是魔尊親自封印的。”

  “結界受損過,雖然當時把所有的魔獸都趕盡殺絕了,但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天帝懷疑在魔尊關閉入口至今,有東西從魔界跑了出來,企圖打開歸墟結界,喚醒魔尊,血洗三界。”

  慕戚茗眼珠子一轉,信誓旦旦地道:“黑水橫天隻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或隻是一個見麵禮,是魔界對三界的下馬威。”

  顧昭眯眼瞅著慕戚茗,一腦殼嘣了過去,“是不是文朔和你說的。”

  “當然,文朔仙尊高瞻遠矚,是我最尊崇的神明。”慕戚茗不忘一番誇讚,然後揉著腦袋道,“你不是還在調查短情根的事嘛,現在有天界明裏的幫助,你可以事半功倍。”

  “就怕他們打草驚蛇。”顧昭歎口氣,“對了,我一直很好奇,魔界和天界僵持了百萬年,天帝幾次三番要求魔尊關閉魔界入口,不再踏入人間半步,可魔尊心高氣傲,軟硬不吃,後來是發生了什麽事,讓他自願主動地做出了讓步。”

  慕戚茗托腮思忖了會兒,道:“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原來在萬年前,魔界還統治著人間和冥界,神仙不管凡間事,陰陽同路,人鬼不殊途,偶行路上,一邊是凡間舉行殯葬儀式,一邊是鬼界花轎來迎娶新娘。

  人哭魂,鬼嬉鬧,白幡紙人奠燈籠,紅燭骨馬鬼新郎,人看不到鬼,鬼瞧不見人,兩支隊伍前進交錯,陽間嗩呐嚎,陰間鑼鼓敲,鬼新郎瞧見棺中的美嬌娘,勾魂攝魄擄進了轎子做了新嫁娘。

  總之場麵相當詭異,令人聞風喪膽,膽戰心驚。

  那時人間已有不少修佛修道之人,藝高人膽大者去向挑釁過魔尊,結果被一通亂揍,散了修為,無可奈何地歸隱山林或市井。

  他人問起,他們除了掩麵自唾,隻道自己六根不淨,不配再修行。

  後來出了一位得道高僧,法號道一,他身著月白布衣,腳穿草履,小光頭亮如銀盤,一顰一笑盡是風流慷慨,傾倒眾生,他眉心有顆朱砂痣,胸口有顆朱砂痣,酷暑天尤愛裸著上身,下河摸魚,說話不愛裝高深,直白易懂到連鄉村老婦都能禪悟。

  說他是個和尚,更像位紈絝瀟灑的貴公子。

  後來和尚去魔界見了魔尊,他和魔尊賭了一局,賭局很奇怪,賭酒,一個滴酒未沾的年輕和尚,竟把嗜酒海量的魔尊喝趴了。

  魔尊輸給和尚後,信守賭約,關閉了魔界大門,退隱歸墟之地,永世不出。

  顧昭抿口酒,道:“不比法術靈力,比喝酒?這位和尚也不正經。”

  慕戚茗道:“所以才說這場賭局很奇怪,結果更奇怪,它是三界的迷,魔界的禁語,被人間傳頌,傳頌久了,版本便花裏胡哨得多了。”

  “那和尚呢?贏了魔尊後怎麽樣了?”顧昭不由自主地對和尚起了興趣。

  慕戚茗側過臉,神秘兮兮地道:“那一役之後,和尚銷聲匿跡了,有人說他成佛了,有人說他隱居蓬萊繼續苦修去了,更有人說他與魔尊齷齪雙修,交好了。誰知道呢,反正最後的最後,魔尊洛晏離因為一個和尚讓出了人界和冥界的管理權,算是成了三界一大笑柄。”

  “你說……洛晏離……”顧昭在腦子拚命翻著這個字眼,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聽過。

  慕戚茗沒覺察到顧昭的異樣,自顧自說到:“誒,你不是問過我三界第一大笑柄是誰嗎,呶,就是那位洛晏離。”

  “你說洛晏離!”顧昭猛地握住了慕戚茗的肩膀,指甲都快掐進了人家肉裏。

  慕戚茗吃痛地蹙眉,對上顧昭神色驚慌的眼後,道:“喂,臨淵,你怎麽了?你認識洛晏離啊?”

  顧昭縮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略疲倦地搖頭道:“不認識。戚茗,天界藏書閣有沒有記載魔界或是洛晏離相關的書籍?我想看。”

  “應該有吧,我去給你找找。”

  顧昭舒一口氣,揉著眉心道:“多謝。”

  慕戚茗走後,顧昭呆坐在原地,半天沒起身,他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深淵,在深海的漩渦裏無法自拔地打轉。

  洛晏離這個名字,在花月水鏡中,第一次出現,那個身穿長袍的男人逆著光,一遍一遍地衝顧昭喊著:“洛晏離,洛晏離,洛晏離。”

  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多餘的動作,就這麽情深意切,嘔心瀝血地叫著!

  聽得顧昭心煩意亂,心亂如麻,聽得他倍感森寒,冷到血液凝結。

  那時的他,差點回頭應了下來。

  “你是誰啊……”顧昭埋頭擱在了木樁上,掌心都是冷汗,咬牙切齒地問到,“你究竟是誰啊……”

  顧昭拚命回憶過從前的事,可想破了腦子,噩夢沒少做,頭緒一點都沒有。

  他確定自己從未聽過洛晏離這個名字,也壓根不認識這個人,而他飛升太虛後,陽冊早已刪去了他全部記錄,查無往昔。

  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

  顧昭擰眉,眸中寒光熠熠。

  水鏡的世界,是心魔的寫照,也可能是一場惡作劇,而鏡中的男人,喊的並不是顧昭,是錯把顧昭認成了洛晏離,而極可能真正的洛晏離,便是那位與顧昭長相一樣的黑衣人。

  當然,這些隻是顧昭純粹的,天馬行空的設想。

  黑衣人中了冥域,必死無疑,想來死無對證,顧昭也從不可惜。

  那人必須死,出於何種原因,出於某種私心,黑衣人必須死!

  “黑衣人,洛晏離,魔尊。”顧昭心忖,“你在天下布了多少枚棋子,盡管放馬過來,但可別小瞧了本君,蛛絲馬跡暴露的越多,遲早抽絲剝繭,抽到你體無完膚,嗬……”

  顧昭心有城府,胸有成竹,經過幾百年的調查和上輩子那般的鬧騰,有人沉不住氣,有人主動現身,有人露了馬腳,隻是時候未到,最大的魚尚未引出,他們真正的目的尚未明朗,顧昭不便輕舉妄動,他們要拿人間做戲,視萬千生靈做蜉蝣,那又如何?

  顧昭絕非善神,至少目前來說,他不在乎犧牲,不在乎過程,隻要最終的結果如他所料,他在所不惜。

  隻是此時的顧昭,以退為進,願者上鉤,他自以為誌得意滿,以為已有定數,以為命運的齒輪會碾過他鋪好的道路,可人算不如天算,當分歧出現,路口分岔,當他的唯一成了他致命的要挾,那時他才明白,他算盡了所有人,唯獨遺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