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擲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3867
  “別看了。”顏卿有些不好意思,下了半抹麵子,“有什麽稀奇的。”

  顧昭幹咳兩聲,掂了掂同歸,長身玉立道:“文朔,幫我帶三個字給司空。”

  “……我愛你?”

  “是對不起。”這三個字,藏在心裏肺裏幾百年,都快長毛爛出了汁水,瑤光仙尊天不怕地不怕,唯獨不敢拿前世的事於司空雨說。

  愛別離,怨憎會,苦思冥想後,上輩子不過歸結為三字,對不起。

  之前不敢說,現在依然,顧昭懷著半分羞怯的心思,終究還是想借顏卿的口把愧歉傳達給司空雨。

  “好了,矯情到此為止。”顧昭原地舒展了筋骨,摩拳擦掌道,“我是瑤光仙尊,戰神司命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顏卿輾轉了眸色,掐訣把弓箭變大,“你有幾成勝算?”

  顧昭道:“十成和零,不成功便成仁,我們別無選擇。”

  顏卿沉默了少頃,“這樣太冒險,你去為我開路,我去補天。”

  顧昭挑眉,笑出了兩顆犬牙,調侃道:“你素來謙讓,這次怎麽還和我搶了起來,你上去,誰來啟動神弓?光憑禦劍飛翔的速度遠遠追不上怪物愈合的速度。你以為我沒想過別的方法?我想了十多種法子,唯有這個是最快捷最可行的。甭廢話,快快快。”

  顏卿無奈,正在他猶豫著開弓時,一人自告奮勇地從遠處跑來,他脫掉了外袍,隻剩下一件單薄的裏衣,衣服上畫滿了用朱砂勾勒成的咒語,從前襟到後擺,左肩到右袖,錯綜複雜卻雜而不亂。

  此人是薑遲。

  “你來做什麽?”顏卿皺眉問。

  薑遲身上的符咒他略有所知,是可以在一瞬間將人的全部靈力爆發出來且透支幹淨,那人的靈力會空前強大,甚至超過天界的六尊,可代價是丹府爆裂,靈脈逆行,最後油盡燈枯而死。

  此術行之極致,用之極端,一命換一霎的輝煌,用作比武有失公平,用作修煉實屬不值,所以它在仙門百家中,多遭人嫌棄,被定義為“邪魔外道”。

  顧昭瞧見薑遲,同樣問:“你來做什麽?”

  薑遲作揖,道:“略盡綿薄之力。”

  他請開顧昭,自己走到神弓的弓弦邊,一腳踩上,“我死不足惜,仙尊,拜托了。”

  “薑遲,你耍什麽花樣?”顧昭揪住薑遲,一把扯過,可對上薑遲視死如歸的堅定眼神後,顧昭鬆開了手。

  那是不含半點詭計和假意的眼神,深邃的眼底是匡道濟世的俠義仁心,好似一片無邊的苦海,飄來一頁孤舟,那片孤舟上承載著厚德,渡萬民離愁城,渡自己脫苦海。

  “我意已絕,還望成全。”薑遲斷然毅然地道,“仙尊放心,我身上畫的符咒足夠點爆我的丹府,充沛我的靈力……”

  “你想求死?”文朔的眼神十分奇怪,所有的情緒在千變萬化間泯滅。

  “我隻是了無牽掛。”薑遲沒直視顏卿,而是指著天,道:“文朔仙尊,我的人間道沒了,至少想還世人一個康莊大道,你看,他們快撐不住了,莫再優柔,徒增傷亡。”

  顧昭跺腳,一急不能無端送了他人性命,二急局勢風雲變色,一觸即發,哪裏還容他們矯柔造作,你推我讓。

  “薑遲。”顧昭深吸一口氣,定了心神,“你當真要去補天?到時別反悔!”

  “絕不。”

  “好!”顧昭把薑遲推給顏卿,三個人,正好合他一開始的籌謀,“文朔,你們準備下,我去清障開路!”

  顧昭轉身快速離開,用傳音術道:“我數三聲,三聲過後,成敗在天,生死由命!”

  顏卿和薑遲蓄勢待發。

  “一!二!”顧昭釋放出全部靈力,孤注一擲!

  靈力附著在同歸上,同歸被靈力喂得通體猩紅,紅得飽滿,似一頭暴戾恣睢的猛獸,張開血盆大口,甩鼻擺尾,殺氣騰騰地衝向怪物。

  風馳電掣間,同歸撕咬開怪物的身體,碾成粉末,霸道彪悍的靈力瘋狂地碾碎試圖重合的骷髏,天空落下白骨成灰的塵土,把天空染塵了灰蒙蒙的一片。

  “三!”顧昭怒吼一聲,“薑遲!上啊!”

  一道極光自地麵躥起,勢如破竹,投身於百骸萬骨間,光閃萬裏,鵬乘百萬丈,所有人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瞭望天空。

  決一死戰,不是共存,便是共亡。

  “轟!”一聲巨響,石破天驚,震耳欲聾。

  天際炸開了一朵蘑菇雲,煙消雲散,怪物停下了所有動作,身披白骨層層剝落,盡數銷毀,白骨離開怪物,在空中化作灰色煙霧,似煙雨朦朧,帶著血腥殘酷的美麗。

  “天漏……補上了……”

  勝利了!

  贏了!

  三界保全了!

  眾人歡呼雀躍,沉浸在無與倫比的喜悅中,他們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接住了墜落下來的顧昭,是顧昭為他們劈開了生路。

  顧昭累極了,累到渾身都疼,他每一根神經的顫動都會牽扯得肝膽俱裂,疼得他死去活來。

  果然同歸的完全解封,加上鋌而走險的靈力傾注,對他自身的負擔太大。

  “別……別碰我。”顧昭虛弱地道,脖子上的青筋和周身的紅血絲在慢慢得消退下去,“文朔……”

  他喚到。

  顏卿摟過他,把他安置好,責怪又心疼地看著他,“你還知道疼?”

  “這不是沒辦法嘛,我若失敗,多丟臉呀。”

  “嗬嗬,你還有力氣開玩笑。”顏卿惡趣味地拿手指戳顧昭,戳得顧昭嗷嗷怪叫。

  天空飄下了灰色的雪,沾到人身上,很快消融,可人們撚著紙灰似的雪花,鼻尖一酸,饒是心頭百種愁緒,激得眼淚奪眶而出。

  很悲傷,很壓抑,很迷離。

  本該愉悅歡暢的啊,為何現在隻想哭……

  “對了,薑宗主呢?”終於有人想起顧昭數到三後,喊了一個人名。

  是薑遲,薑宗主,薑宗師。

  “薑宗主為救天下犧牲了。”

  “可是最後一道血光是從乾坤巔射出來的。”

  眾人沉默,隻是眼淚浸潤了臉頰,令他們所看的世界太過模糊。

  顏卿抱起顧昭,顧昭象征性地掙紮了幾下。

  算了,好痛,掙不開。

  “喂,不把真相告訴他們?”顧昭伏在顏卿胸口,手指繞著人家頭發。

  顏卿言辭懇切地道:“是非在人,公道在心,死者已矣,往事不議。”

  人非聖賢,孰能無錯,在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當然,顏卿和顧昭也明白,他們無法替死去的萬千亡靈,替受害者們去原諒罪徒犯下的過錯,他們能做的,隻能保持著一顆中立的心,保持著正義凜然的秉性,為誤入歧途者指正道路,勸迷途之人知返往善的路。

  “希望這場天劫能給世人一個警示。”顏卿苦歎道,“臨淵,人世間有太多的是非恩怨,佛法渡不完三界苦輪,道心洗不盡世俗凡心,你說,待到三界真正澄明的那日,還要多久?”

  “不知道,三界於我如浮雲,憑君一語笑紅塵。”顧昭闊達地道,拿手繼續絞著顏卿的頭發,纏緊了手指疼,怨憤地鬆開,“喂,文朔仙尊……仙尊……”

  顧昭撒嬌,必有所求。

  顏卿洗耳恭聽。

  顧昭眉目含羞,嬌滴滴地道:“仙尊帶我回昆侖化羽宮唄,人家想我家心肝寶貝兒了。”

  顏卿起了雞皮疙瘩,沒好氣地道:“有話好好說,你靈力潰散得厲害,必須回天界蓄華池吸日月精氣來療傷,還得讓知行……”

  “知道了知道了,可是司空在等著我,我好歹回去見他一麵,免得他牽腸掛肚。”顧昭的手不安分地攀著顏卿的肩膀,食指都快戳穿了人家心髒。

  顏卿一臉黑線加上推脫不掉對方的死皮賴臉,隻得由著顧昭作死耍賴,最後還是妥協地把人送到了司空雨那裏。

  話說司空雨,蘇醒後,在屋裏砸爛了門,可門紋絲不動,門外似乎還守著一個人。

  那人死活不讓他出來,好說歹說,軟磨硬泡,那人一根腸子通到底,聽著他的聲音清冽如冷泉叮咚,帶著男性獨有的磁性魅力,可性格嘛……

  司空雨不敢恭維,著實罵他是個榆木腦子,他喊破了嗓子,還把屋裏能砸能捶能撞的東西通通往門上招呼,那扇木門鋼鐵般堅硬,愣是鑿不穿一個洞。

  “小仙君,這是文朔仙尊下的結界,本尊也破不了。”那人彬彬有禮地道。

  司空雨不信,他暴躁地道:“你快放我出去,黑水橫天,大家都在拚命,我身為淩雲閣掌門,怎麽能躲起來。”

  那人道;“你去了也沒用,你法力低微,去了隻是送死。你別鬧了,莫叫本尊為難。”

  “為難?哼……”司空雨冷冷地問,“誰叫你來的?是顏卿?他有什麽資格關我。”

  那人想了會兒,“是瑤光仙尊叫本尊來保護你的。”

  “顧昭你個混蛋!”司空雨頭大,心焦如焚。

  外麵的頭聽得偷笑,心道這娃娃性格真辣。

  司空雨啃著手指左思右想,忽而靈機一動,哭到:“你不放我出去,我就死給你看!叫顧昭那死鬼來給我收屍吧!”

  說罷,屋內傳來一聲皮肉被割破的聲音,然後寂然無聲。

  空氣中本就不乏血腥味,隻是屋內彌漫出來的味道無限擴大了那人的嗅覺,熏得他神色驚變。

  他一掌破開結界,衝進屋子後第一時間去查看司空雨的傷勢。

  小祖宗啊,你可別嚇我!

  他身為六尊之一,始終覺得自己的名號是混上來的,如果今日連個凡人都保不住,他真是無能至極。

  原本躺在血泊中的司空雨在那人靠近時,猛地睜眼,追風逐電間把事先準備好的定身符拍在了那人身上。

  “定!”

  那人瞪大了眼睛,眼珠子溜溜地打轉,無聲地指責司空雨的奸詐狡猾。

  司空雨在地上打了個滾,起身後按住了手臂上的傷口,草草包紮。

  自殺?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他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不過在死前,他必須完成顧昭交代給他的任務。

  顧昭與司空雨說過:“會有人趁著黑水橫天來取你性命。”

  “到時我分身乏術,你得自保。”

  “司空,我真的想把你藏起來,藏好,藏到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拿好這枚飛針,如果那個人出現,對你下手,你務必想辦法把飛針紮進他的體內。”

  司空雨手指摩挲著飛針,細短的暗器,不足三寸,尖頭閃著迫人的寒氣,不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到針身上暗藏玄機。

  此針有咒,飛針走穴,一旦入體,會隨著靈脈在體內遊走,紮得人萬箭穿心般痛,最後針入氣海,再轉丹田,讓中針者受盡折磨後才死。

  取針,等於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