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骨支身
作者:
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3714
“哢噠。”原本堅韌不摧的琴身裂成了兩段。
“嘩啦!”原本平靜的黑水再現踴躍之勢。
仙界連同修士們好不容易構築起的結界屏障,驟然崩碎,黑水的魔氣比之前更為狂躁和囂張,一發不可收拾。
“有什麽東西出來了!”
“黑水裏有東西!”
“我的天哪,那是什麽?”
魔獸?怪物?或是其他匪夷所思之物?
人們驚恐地張望,他們的希望隨著結界的破碎一同覆滅,死了那麽多人,傾盡三界之力,本以為勝利在即,沒想到……最後峰回路轉的一擊,不是守得雲開,而是暗無天日。
乾坤巔上,光輝散盡,葉瀾塵匍匐在地上,血自嘴角溢出,汙染了他一身如雪白衣,“庭珺……庭珺……”
他的瞳孔毫無焦距,眸子上蒙了一層白翳,片刻的失神後,他驚慌的四處摸索,像個乞丐尋找著他人丟給他的嗟來之食。
“啊……啊……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活著……”葉瀾塵抓了幾下,手上除了血水搓捏成的泥灰,別無其他,“為什麽我還活著!”
獻舍,招魂,孟庭珺不該回來了嗎?
顏卿拍著顧昭的肩膀,沉痛地道:“我先走一步,這裏你看著辦。”
顧昭點頭,朝著葉瀾塵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近,他的步伐與他的心情一樣,極其沉重,他活了一世,做了幾百年神仙,終究活得天真,人心易變,越有能力者,善惡越隻是在一念之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之差,萬劫不複。
“葉瀾塵……”顧昭揪住葉瀾塵的衣襟,想說:“看看你造的孽!”
可事實,這句話成了多此一舉的屁話。
葉瀾塵的眼睛失去了光明,再也看不見,他頹廢地任顧昭拽扯,麵如死灰。
薑遲蹣跚著起身,當他看向葉瀾塵時,葉瀾塵的餘光亦在瞟他。
四目相對,眸光中各有思惴。
忽然,葉瀾塵幽幽地道:“薑宗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薑遲一愣,對顧昭行了個大禮,生澀地道:“顧公子,等災禍過去,我和葉宗主會去領罪,還請行個方便。”
一傷一殘,還能掀起什麽風浪?
顧昭摸過葉瀾塵的脈搏,知道他命不久矣,再看薑遲,天大地大,哪裏還有他的容身之地。
而在顧昭鬆手的刹那,葉瀾塵握緊了顧昭的手,湊近他耳邊輕聲道:“顧公子,我以為我夠傻,沒想到你更癡,黑水橫天,不過如你所願……”
顧昭掰開葉瀾塵的手,把他扔在地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葉瀾塵大笑,笑到捶地猛咳,他目送顧昭離開,渾濁的眼裏,流出行行血淚。
顧昭攥緊了拳頭——葉瀾塵果然見過那個人,並且可能把那個人錯認為他。
那個人善長利用人心和人性的弱點,他連葉瀾塵都能說服策反,那天下那麽多人,貪圖名利者,不共戴天者,為愛癡狂者,意誌不堅定者諸多,又有多少人成了他的棋子呢?
又有多少人,見過他的真麵目呢?
細思極恐,顧昭不敢再想,他眺望遠方的黑水,黑水裏的怪物已經露出了大半身軀,它沒有頭,手握巨斧,頂天立地。
乍一看像極了上古魔神之一的刑天。
然,待顧昭靠近,他與顏卿並肩而立,才看清楚,那副巋然身軀不過是成千山萬的白骨組合成的怪物。
怪物揮舞著斧頭,砍傷了很多仙家和修士,它太過龐大,以至於無人能靠近。
顏卿結了手印,幾道術法打在怪物身上,不痛不癢,“那些白骨是從上古至今留下來的,打撒了還會重新聚攏,很棘手。”
“更糟糕的是……”顏卿愁眉指著天漏,“它擋住在了補天的入口,再下去……”
顧昭道:“擋住了就挪開它,打不散就碾成粉,我看是它愈合的速度快,還是我下手的速度快。”
同歸,徹底解封。
完全狀態下的同歸,一改原先破爛無刃的樣子,刀刃黑如曜石,暗湧著血光,刀長五尺,稍彎,刀柄的破木頭上纏著白色布條,布條垂掛下吊著一隻褶皺陳舊的平安符。
顧昭揮刀斬擊,大開大合,幾起幾落,刀光劍影,攪得風雲變色,血光漫天,白骨縱橫,瞬間成齏粉。
“跪下!”顧昭頤指氣使,氣焰與靈力一般張揚!
一聲巨響過後,怪物的整條小腿被顧昭砍下,失去了支撐點的怪物隻得用手撐地,努力拚湊殘缺的身體,可他同化白骨的速度遠不及顧昭風馳電掣的揮砍。
“是同歸!”
“瑤光仙尊!戰神來了!”
所謂一鼓作氣,鬥誌昂揚,三界但凡還沒斷氣的,能跑的,靈力尚存的,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無數個逆流而去的背影,無數道犁庭掃穴的咒法,將黑夜點亮,似火樹銀花,斑斕綻放在巨形怪物身上,描繪出世間最絢爛的色彩。
災難麵前,眾誌成城,他們灑下的熱血和汗水,喚醒了被世俗沉澱已久的赤子雄心,重拾年少年恣意的輕狂不羈。
“道心不滅,生生不息。”
這一次,無人再做縮頭烏龜,無人再互相苛責,每個人都擔起了責任,為天下而生,為自己而戰,為道而正名。
“看到了嗎?”薑遲坐在葉瀾塵身邊,“正道還有救,那群人還沒糜爛透頂。”
葉瀾塵仰麵躺著,半闔著眼,“可惜我看不見了。”
“百世萬世後,終有看到大道昌盛的一天。”薑遲淒苦地笑著,又問:“葉瀾塵,你剛才和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方才葉瀾塵把孟庭珺這些年對孟思懷的想念,孟懷義與薑小婉的絕戀,以及念玉嬌對孟思懷的愧歉都與薑遲說了一遍,長話短說,訴短情長,字字錐心,句句泣血。
麵對薑遲不痛不癢地詢問,葉瀾塵輕蔑的哧笑了一聲。
薑遲把手抵在了額頭處,苦笑道:“我都說服自己不信了,你為什麽這麽殘忍呢?葉瀾塵,你怎麽就能這麽殘忍呢?
葉瀾塵倏地做起,猛地撲倒薑遲,咬牙切齒道:“薑遲!我不會原諒你!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要你不得好死!”
說著,葉瀾塵朝著薑遲的脖子咬下,竟將他的脖子咬出了血,留下一排齒齦,“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還我孟庭珺,你把孟庭珺還給我啊……”
葉瀾塵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薑遲沒有反抗,而是拿手輕撫葉瀾塵的青絲,一下比一下溫柔,“對不起。”
對不起……有何用?
“我們都是罪人,下地獄都會玷汙了那塊聖地。”葉瀾塵止住了哭聲,“自毀元神吧,我們這種人不配擁有來世的。”
“……好。”薑遲應到,卻是一掌打暈了葉瀾塵,他輕柔平緩地將葉瀾塵放到旁邊,“但我還想再做一次英雄,哪怕隻是最後一次。”
薑遲機關算盡,終是負了他人卿卿性命。
他拖著荊棘滿刺的血肉負罪前行,他混賬,他矛盾,他病得不輕。
他是薑遲,他為民為道為天下,行盡大義磊落事,乾坤巔,無愧於蒼生。
他是孟懷義,他自私狹隘,恩怨分明,他一邊報仇一邊報恩,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萬人皆能用,百子皆可拋,罪骨支身,但他無悔。
補天,勢必要犧牲一人。
刑天巨怪被砍得七零八落,剛開始眾人的努力還有效果,怪物拚湊的四肢百骸完全跟不上凋零的速度,可到後來,人們發現無論他們怎麽破壞,怪物以超過方才十倍的速度在進行自身的修複和補缺。
隨著體力,靈力極度的消耗,很多人撐著殘僂的身體,氣喘籲籲地破口罵娘。
這種砍不死的混蛋,打起來太費時費力,再下去,怪物沒死,他們先得虛耗致死。
顧昭立於半空,俯瞰地麵的殘兵傷將,腦中快速想著可行方案。
“必須速戰速決,怪物依靠著黑水而生,隻要封了天漏,怪物自然會消亡,可問題是,補天的路徑被怪物擋住,得有人劈開怪物的身體強行占一條通天之路,速度,力度,爆發度,靈力的飽和度,都必須一等一的精純。”
顧昭思路清晰地揣度著:“我一個人無法做到,做不到……起碼三個人,對,起碼三個人天衣無縫的配合!一人劈開怪物,一人送另一人上去,最後一人……補天……補天者,必死無疑。”
顧昭握緊了同歸,狠狠地咬牙,轉瞬之間,他糾結了很多,想了很多,最後長長歎一口氣,“司空一定會引我為傲的吧。”
“你們!”顧昭大喝一聲,“誰有足夠的靈力一刀劈開這隻東西!”
四下無聲,大家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通後,喪氣道:“仙尊啊,你看咱們現在靈力所剩無幾,別說一刀,幾十刀都未必撼動得了。”
“一刀不成,可以連續砍他個十幾二十刀不?”
顧昭沉下臉,迫使自己鎮定,可好話囫圇吞了一口,跳出嘴裏的還是“廢物”,“蠢貨”,“要你們何用”之類的詞。
這回顧昭罵人,那些仙門百家自願受著,無人再敢不服。
他罵得對,罵得妙,隻要瑤光仙尊還與他們並肩作戰,隻要能帶領他們打贏這場戰,甭管他怎麽罵,罵得多難聽,對他們來說都是妙語連珠,舌燦蓮花。
“呃!”顧昭一腳飛踹,踹歪了怪物的臉,借力回到地麵,對顏卿道:“文朔,需借你神武一用。”
“何用?”
“一會兒你拉滿弓,把我送上天,”顧昭快速解釋,“我用同歸自下而上對半開怪物,再借助你弓弦的彈力,直搗黃龍!”
所謂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白駒過隙,這是顧昭所能想到的最快最好的辦法。
顏卿神色頗動地道:“你打算去補天?你有想過……”
顧昭硬扯出一張笑臉,“離了我,司空會更好。”
顏卿默不作聲,念咒召出了一把金碧輝煌的神弓,弓身似一輪玄月,上麵的雕刻巧奪天工,圖紋繁複浮誇,弓弦閃著傲人奪目的銀色光輝,繃得筆直,一塵不染,鉛華不經洗禮,端的是神威倨傲,威風堂堂。
就是……顧昭瞅了眼顏卿,再端詳了他的神武。
文朔仙尊是個老正經,三界最儉,樸素無華,可他的神武卻是“穿金戴銀”,昂貴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