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橫天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4418
  梵天近墨色,諸神黃昏後,黑暗來得突兀,純粹,措手不及,蒼穹似一塊極重的墨硯,一直往下沉墜,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人們“互相殘殺”時,黑水橫天毫無征兆地爆發。

  天空裂開了一道很長很長的口子,黑色的水瀑布般從天而降,一瀉千裏,裂口不斷擴大,黑水從傾瀉到傾盆,綿綿到瓢潑,一切隻在電光火石間。

  一時間,萬鬼同哭,鬼哭狼嚎,地獄失火,業火自陰曹躥上人間,陰陽兩界互通,上有黑水聚煞成魔,下有惡鬼為禍四方,尋常人隻能坐以待斃,修士們抓鬼不及,還得應付趁機作亂的邪祟。

  人世間混沌汙濁,黑水所淋之地皆成焦土,黑水所澆之物皆附邪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秉性惡化,良知泯滅,可謂是名副其實的魔域,除善揚惡,於乎哀哉!

  肖無羈收住靈力,快速幾個點落,朝著天裂處飛去。

  顧昭緊隨,目瞭地麵,短短須臾之間,竟如此慘烈,他忍不住出手幫忙,烈火燎原的法咒下不知添的是該死的亡魂還是遭殃的新魂。

  “嘖。”顧昭咋舌,懷著極大的焦慮用清音蓮聯係顏卿,他必須確定司空雨的情況,“文朔,黑水橫天爆發……”

  “我知道。”清音蓮那邊傳來同樣焦急的聲音,“天河絕境會麵。”

  “司空呢?”

  對方一頓,然後道:“他很好,我讓他睡下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顧昭感激道:“謝謝。”

  文朔又是一頓,道:“你真愛他,就好好守住這個人間,天漏補不上,誰都得死,無一幸免。”

  言外之意,非常時期,切莫兒女情長。

  顧昭放下清音蓮,鄭重其事地放進懷裏,閉上雙目,再度睜開,神色已是英雄無畏,他一世功名在身,享其榮譽必承其重,前世不解風情,今生恕他貪心,他要三界安定,更要愛人周全。

  不負蒼生不負卿。

  十重天,天河絕境,浩瀚無垠的天河已被黑水染黑,滾滾流淌,泛濫著惡臭腐爛的氣泡。

  眾神仙圍觀著一具屍體,這具屍體是剛被打撈上來的,沒有膝蓋骨,四肢被摩得血肉模糊,臉上掛著猙獰歹毒的笑容。

  顧昭他們前腳剛落,顏卿後腳趕到,六尊來了五位,黑水似有靈性,原本還驚濤拍岸,現在出奇的平靜,水麵輕微的起伏,像一頭覓食的野獸,潛伏起危機,伺機而動。

  顏卿道:“道行淺的仙家,別沾到黑水。”

  話音剛落,有靠岸的人被一陣巨浪卷進了河裏,慕戚茗下意識地去拉,人沒救上來,自己的手臂還被浪尖舔到,倏然被腐蝕得一片焦黑,血脈間還冒著骷髏頭形狀的黑氣,直衝他丹府。

  索性溫知行眼明手快,掐訣封了慕戚茗的丹田,一把藥粉撒下,當即斷了黑氣的侵蝕。

  當然,比黑水更恐怖的是溫知行的臉色,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凶狠地看著慕戚茗,花式不帶重樣的罵詞在喉嚨口周旋,撓得他舌頭癢。

  “呃……嗬嗬……大庭廣眾,留個麵子。”慕戚茗小聲討饒,他超怕溫知行。

  顏卿,顧昭還有肖無羈相互使了個眼色,三人分站三位,各踏乾坤,念咒掐訣,將一張極大極廣的結界撐開,結界形成一張肉眼可見的巨網,集三位上神的靈力,端的是堅不可破,固不可摧,在它的牽製下,翻湧的黑水偃息,暫時緩解了危境。

  顧昭問:“青丘,孤山,屍山,如何?”

  有人回稟:“三山原本相安無事,在戌時末突發奇光,光芒直衝雲霄,三道光匯聚穹宇一角,然後……然後第四道血光從凡間一處射來,與它們匯成一點後,衝開了雲霧,撕裂了天穹……最後……黑水橫天。”

  “第四道血光?”顧昭沒好氣地道,“哪裏來的第四道血光!”

  顏卿道:“應該是最後一把鑰匙招致的,你們可有查到它的具體方位?”

  “它來自下界的乾坤巔。”

  顧昭和顏卿神色一動,尤其是顧昭,眉頭都褶成了幹橘子皮。

  顧昭後悔道:“我不該信他的。”

  本以為他尚為天下存了點善念,可以浪子回頭,但事實上不過是逢場作戲,演技登峰造極,他利用仙門百家和世人的信任,把自己推到一個得天獨厚的位置,一邊懺悔一邊荼毒,騙過了顧昭,騙過了天下,把三界耍得團團轉。

  該!顧昭的那點仁心被那句“一日不忠,終身不用”的至理名言狠狠地嘲諷了番。

  “誰?”顏卿並不知道薑遲那摞子破爛事。

  顧昭磨刀霍霍道:“薑遲那個王八蛋。”

  顏卿冷靜地道:“事情未調查清楚,怎能妄下論斷。顧臨……嘖!”

  顧昭早已騰雲駕霧奔向乾坤巔,走前橫眉怒目,一副要去闖大禍的姿態。

  顏卿心裏罵人魯莽,麵上保持著絕佳的從容不迫,他指揮道:“無羈,戚茗,你們率領眾將士維護天河絕境的結界,千萬別讓黑水河底的妖獸出來,知行,你去凡間協助醫者照顧傷患。”

  慕戚茗想跟顏卿下凡,天上有戒啻仙尊足夠應付天河封印著的妖獸們,可是人間的天漏,必須有靈力彪悍者劈開黑水去補天!那不是九死一生,完全是徹底是——一條死路!

  顏卿和顧昭是他的良師摯友,若非要有人犧牲,慕戚茗更希望是自己。

  顏卿解頤道:“戚茗,放心把人間交給我們。”

  說罷,顏卿絕塵而去。

  “不是的……”慕戚茗哭喪著臉,追了一步被溫知行攔下,然後額頭腫了一個包子。

  溫知行和他醫師府的仙師們整裝待發,他揉著拳頭又朝著慕戚茗的額頭使勁彈去,“人都走遠了,你一副喪偶的表情給誰看。”

  慕戚茗哎呦一聲,淒淒慘慘瞅著溫知行,他見溫知行欲走,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對方手腕,溫知行手腕細細白白,被他一箍,一拳手指印。

  “幹嘛?討打?”

  “那個……我想起你前世的名字了。”慕戚茗靦腆地撓頭,“溫知行,一定要平安回來。”

  溫知行掙開慕戚茗的圈縛,縮回手,耳尖露了紅,嘴裏仍凶道,“沒腦子的狗東西,我還用你提醒,他人可以倒下,醫者必須苟活,走啦!”

  天下禍劫,如果大夫先死於病人,那叫病人如何再活?

  溫知行有自知之明,他可以懸壺濟世,但他絕不會自我加冕去做所謂的救世主,他活著,是對求醫者最大的尊重,有可為,有可不為,方能大有作為。

  可惜世上許多熱血衝腦的笨蛋,永遠不會懂這個道理。

  可惜那群笨蛋,為了道心不泯,為了貫徹初衷,為了蒼生福祉,他們連命都會不顧。

  命銷成塵,一紙流芳,萬民敬仰,歲月不饒,事故誕罔,終會……遺忘……

  乾坤巔,仙門百家來了不少人,對於人間的慘狀,他們更驚悚於乾坤巔後山的異象。

  山中有山,小山足有三十尺高,紮紮實實全由冥頑石堆砌而成,石縫中淌著濃稠腥臭的黑血,隱約可見裏麵的死人頭,數千個石縫,數千顆頭顱,夾雜在石山中,恨不得與之融為一體。

  而那些縫隙也確實在以極緩的速度愈合,像有生命般,努力擠出嵌在它們體內的頭顱,頭顱受到擠壓,本就扭曲的五官變得更加凶殘,眼珠子,舌頭零件似的欲逃離五官,最後擠兌得七竅流血,淋得小山像個紅血饅頭。

  眾人駭然,這些人頭他們不會不知,正是“救世英雄冊”裏已被桃木釘釘死的人。

  有今生,沒來世,封印之地隱秘且複雜,是誰收集了他們的頭顱,運來這裏,做出此等喪心病狂,天理難容的事。

  而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小山下方鋪開了一個巨大的法陣,用鮮血繪譜,以千隻殘肢斷臂引線,陣法核心跪著一個女人,雙手合十做禱告狀。

  女人嘴裏碎碎念著,好像在吟唱,又好像在詛咒,一聲比一聲清晰,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絕望。

  刺激著他們的神經,震顫著他們的心髒,牽動著他人的靈魂,如芒刺在背,如墜落深海,壓抑到無法呼吸。

  女人是失蹤三天的薑小婉,一個靠怨氣凝魂,為禍人間三十年的極邪鬼煞,此時眾人方了然,最後一把鑰匙正是她,並且巧妙地借助了千人的怨氣,怨煞之氣,一飛衝天,稀釋了庇天的靈力,招來黑水橫天!

  所謂的“救世英雄冊”,也許不過是個別有用心的陰謀,或是徹徹底底被人反過來利用了去。

  “是薑小婉。”人群中走來一位仙姿卓絕的男子,抱著琴,眸色掛著輕煙飄渺的淡漠,他的手指微微撥弄著琴弦,自帶一份矜傲清高,“怕又是孟思懷的陷阱,我們都被騙了。”

  “薑小婉不是孟思懷的生母嗎?”有人氣急敗壞地吼到,“那廝的大仇不是報了嗎?他還想怎樣!”

  說實話,眼前的場景對他們來說太過震撼,甚至超越了常識認知。

  葉瀾塵拂袖收了琴,“你們不是忘了他說過的話?我來提醒一下,他曾說,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罪的,玉衡宗是凶手,你們是幫凶。”

  葉瀾塵的提醒無疑是油鍋裏澆水,雪上加霜。

  “孟思懷呢?”

  “把孟思懷找出來呀!”

  “那個龜孫子怎就如此心狠手辣!竟要三界陪葬!”

  葉瀾塵波瀾不驚的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和狡黠,他甚至想笑,狠狠地嘲笑。

  看吧,這就是世人的嘴臉,一塵不變的讓人惡心。

  “找到孟思懷,或許就能找到彌補天漏的辦法。”葉瀾塵不動聲色的補充,“可是,孟思懷在哪裏呢?”

  葉瀾塵有意無意看向呆若木鵝的薑遲,“薑宗主,可有線索,或有破陣之法?”

  薑遲被問得一個激靈,回神後吞吐道:“不知。”

  “那薑宗主可否解釋下,為何此陣法會在乾坤巔的後山?”

  “不知……我……”

  薑遲未做出解釋,法陣內血光乍現,薑小婉如獸般怒吼,黑色的血混雜著漆黑的氣團從她體內汩汩地流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薑小婉痛苦地抱頭,就著跪的姿勢把軀體蜷縮到極致,骨骼寸斷寸折,麵先是仰天再是繞著頸柱旋轉了一周,大家都能聽到骨骼嘎嘎的聲音,可即使如此,薑小婉還在祈禱,不停的祈禱!虔誠得猶如一個瘋子!

  法陣在折磨她,也在折磨圍觀的人。

  唯獨這次,那些旁觀者無法平心靜氣地談論是非公道,他們被薑小婉的叫聲磨得耳朵出血,鼻子出血,仿佛感同身受,苦不堪言。

  薑遲試圖破陣,靈力咒術灌入陣內頃刻被消磨吞沒,小巫見大巫,他的一切作為猶如一個孩童般幼稚無謂。

  “破!”

  “破!”

  “破啊!”

  薑遲欲哭無淚,汗水濕了衣發,結界的咒術反彈一次又一次地將他拋出老遠,他跑回來,爬回來,百折不撓地繼續進攻。

  無用!

  “薑宗主為何不用神武?”葉瀾塵問。

  薑遲不去理他,蠻牛般的橫衝直撞,眼眶紅紅的,眼中的焦躁與平日裏的鎮定判若兩人。

  “錚!”琴聲破空,一根透明的琴弦勒住薑遲的手腕,將他整個人甩到半空,而薑遲原在的地麵被利器劈開了一道很深的痕跡。

  “葉瀾塵,你幹什麽!”薑遲的話梗在喉頭,他腳下的地麵豎著一把巨斧,要不是葉瀾塵及時拉開他,他現在恐怕已經身首異處。

  修士們受黑氣入侵,全身靜脈曲張,樹幹般爬滿了他們幹枯死白的皮膚,他們的眼白被碩大的眼珠子填滿,嘶吼著,涎水肆流。

  沒有意識,失去人性,像一件屠殺的工具,三五成群的廝殺撕咬在一起。

  “入魔了。”葉瀾塵道,撥了三弦,一聲清除魔障的琴音震暈了幾個咬得腸穿肚爛的人,“薑宗主,你得幫我。”

  “怎麽幫?”薑遲的掌心皸裂,額前冒著涔涔不止的冷汗。

  葉瀾塵眼眸一亮,道:“幫我一起殺了薑小婉,打得她形神俱滅。”

  最後四個字,葉瀾塵故意放緩了語速拖長了講。

  此時能正麵看到薑遲表情的,隻有葉瀾塵一人,葉瀾塵忍不住又想笑,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真正的好戲嘛……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