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發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3883
  空氣中的溫度,降到極點,然在場的人無不感到灼熱,是那種命懸一線的危機,包圍圈隨著顧昭的走動散到了廣場外,他們就像一群羊不自量力地困著一匹狼。

  “阿昭。”司空雨從昏迷中醒來,輕扯顧昭的衣袖,“那本英雄冊是真的嗎?”

  顧昭抿著嘴巴,不予回答。

  司空雨舒口氣,算是確定了這件事,“既然如此,你放我下來吧。”

  顧昭打了個激靈,抱得更緊,重重搖頭,惶懼地看著司空雨,鬧脾氣地道:“什麽既然如此,你少操這份心。”

  “你又來了。”司空雨嗔怪,然而在對上顧昭的視線時,司空雨的心變得柔軟,視線跟著模糊,他哽咽道:“阿昭,下輩子,別來找我了,換個命長的,旺你的陪你,別找我這樣的,隻會給你添亂。”

  “好。”顧昭毫不猶豫地回答,倒讓司空雨心中泛起苦澀,但不懷疑,顧昭畢竟是神仙,神仙萬壽無疆,所有的悲歡離合都能被時間治愈……到遺忘。

  顧昭停下腳步,半跪在地上,放下司空雨,轉而將他扶起,讓他攙著自己起身,顧昭收了同歸,收了橫行霸道的靈力,收了趕盡殺絕的殺氣,溫和得好似變了個人。

  “司空,我啊,屬狗的,認定一個人,便隻有那個人。”顧昭挽住了司空雨的手,緩緩貼近自己胸口,“我喜歡你,會一直喜歡下去,你別趕我走,也趕不走我。”

  “大笨狗。”司空雨敲了下顧昭的頭,罵不是,打不是,勸不是,隻感動得稀裏嘩啦,痛哭流涕,“沒見過你這麽蠢的人。”

  修士們看得麵麵相覷,他們見顧昭放棄了反抗,也看到司空雨一臉坦蕩,不知誰喊了聲,“抓起來!”

  眾人一擁而上,刀劍法器直往人家身上招呼,顧昭手眼通天,不先下手為強,恐他稍後反悔,負隅頑抗。

  千鈞一發,峰回路轉,一陣金光在人群間炸開,震斷了兵器,震飛了人群,亦在顧昭和司空雨的周圍震裂了一圈地麵,石礫轉動,塵埃滾滾。

  “誰?”

  “何人暗算我們?”

  顏卿和薑遲禦劍而來,兩人的臉色一個臭過一個,顏卿是出了名的慈悲上神,三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修士們看到來者是自己人,更是有持無恐。

  “文朔仙尊,薑宗師,姓顧的殺了張宗主!他還欲劫人!”

  “請仙尊和薑宗主為我們主持公道。”

  顏卿不動聲色地四顧周圍,微微蹙眉,他看到斑駁的血跡從十字架蔓延到台下,心不由得抽緊,而他親眼目睹司空雨所著的衣物被鮮血染得深紅,奄奄垂死之下是血色褪盡的麵孔時,一股寒意從心底直竄眼眸,眸色化開一層霧氣,凝結成冰潭,而後一閃即逝,又成溫泉。

  “本尊心裏有數。”顏卿微笑,“薑宗主,勞煩你帶他們先走,這邊我會處理。”

  薑遲一凜,行完禮後匆匆帶人離開,他讀不出顏卿眼中的笑意,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上神,此刻的反應未免反常。

  顏卿蹲下,神情肅穆地看著顧昭,深邃目光之下帶著幾分怨懟責怪之意。

  顧昭被盯得莫名心虛,七慌八亂地回瞪顏卿,“幹嘛……張不易死有餘辜,我還嫌懲罰輕了呢。”

  顏卿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歎氣道:“你……說你什麽好……愚蠢。”

  “誒,你罵人!”顧昭單指不客氣地戳著顏卿,“不得了,文朔仙尊也會罵髒話了。”

  “不與你皮。”顏卿氣得差點拗斷顧昭的食指,“與你說正事,薑小婉失蹤了,適才薑遲攔下你,正是要與你說此事。”

  “薑小婉失蹤?幾時的事?”

  “三天前。”

  顧昭煩躁地問:“十殿鬼帝為何不上報?為何薑遲會最先知道?”

  顏卿攤手道:“薑小婉是你帶下去的人,她失蹤,鬼帝怕你追責,哪敢另你知曉,便私自搜了三天,可薑小婉是名冊上的人,他怕事態嚴重,隻得找了薑遲。”

  三天……薑小婉也許凶多吉少,名留英雄冊,實為亂世魂,這是顧昭所能想到的結果。

  天色漸晚,日頭消得極快,最後一抹霞煙尚未殆盡,暮色已重重疊疊地籠蓋,瞬間,天地一色,並為永夜。

  顧昭守著床頭,司空雨灌了湯藥後,陷入昏睡。

  顏卿在屋裏踱了幾步,道:“原來這就是三界防患於未然的手段,簡直慘無人道。”

  三十六根桃木釘,截斷了那些人的生路更隔斷了災禍的發生。

  顧昭眉心抽痛,“冊子上還剩多少人?”

  “不足五人。”顏卿道。

  顧昭驚色道:“名單共有千餘人,短短十天,他們竟然……竟然日屠百人……嗬……可真行啊,天帝不管?”

  顏卿默默搖頭,表現出莫大的悲慟,“默認的規則,一人勢強,難堵眾口說辭。”

  “規則個屁。”顧昭罵道,“一個個都是抱著僥幸心理的窩囊廢。”

  “盛世英雄塚,亂世狗熊命,不過都是為了活下去。”顏卿幹笑兩聲,繞過顧昭來到司空雨麵前,垂下眼簾,臉上落下一道墨染般的陰影,“他是特別的,有你護著,這是他的榮幸也是不幸。”

  “什麽意思?”

  顏卿靠著床沿坐下,手指點在了司空雨的額前,一道微弱的金光沒入司空雨的額頭,嚇得顧昭斜劈出一道閃電,疾嘯著刹在顏卿的脖子上,纏繞了三圈,閃電尾巴如蠍子尾針,滋滋恐嚇著顏卿。

  “我本奉命來處理掉司空雨,可這孩子實在可愛,實在招人喜歡。”顏卿笑,“剛才的金光是安神咒,司空體弱又常受夢魘叨擾,此安神咒能助他安魂定魄。”

  顧昭羞愧的收手,“對不起,謝謝。”

  “確實該道歉。”顏卿道,語調有些淡淡的失落,“你以為我會傷害他?你不相信我?”

  顏卿過份的坦率和直言不諱令顧昭無所適從,顧昭撚著衣擺組織著語言,“並非不信,而是……”

  無奈笨嘴拙舌,他的心思亦被顏卿看透。

  並非不信,而是過份的謹慎和敵意讓顧昭本能地做出了反應,隻是那份敵意免不了令顏卿心傷。

  他倆幾百年的情誼竟抵不過他們兩輩子加起來都左不過十年的感情。

  也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顧臨淵是薛燃的求而不得,那麽司空雨則是顧昭的夢寐以求,好不容易盼了百年,等了一輪回,不好好護著,死死拽著,哪天再把人弄丟了,顧昭一定會發瘋的吧?

  前車有鑒,後事必引以為師。

  想到此,顏卿陡然失笑,心中的鬱結一掃而空,失衡的地位注定是不能放在同一杆稱上衡量的,更何況……

  “顧臨淵,我差點忘了,你屬狗的。”顏卿道。

  顧昭嗯了聲,“你在罵我還是誇我?”

  “誇你。”顏卿笑到,“還是隻護食的崽。”

  “……哼。”顧昭仰頭哼了聲,“你直接說我養不熟就是。”

  顏卿捂嘴笑,又是一派野鶴閑雲,“任務失敗,我得走了,人間繼續麻煩你了。”

  似乎仍不放心,顏卿在行至門口時,又回頭叮囑了一句,“即使有些人再糟糕,再不堪,再令人作嘔,你也得保住他們,別忘了,你是天界的戰神,使命大過犧牲。”

  顧昭緘默了好久,沙啞道,“好。”

  而在顏卿跨出門口時倏地叫住他,“等等,名冊上剩下的都是極難解決的人,你說你的目標是司空雨,那麽天帝派了誰去對付葉瀾塵?”

  顏卿道:“戒啻仙尊,肖無羈。”

  “是他!竟是他!”寒冷從脊椎骨上散發,冷僵掉了顧昭的半個身子,“你們當真看得起葉瀾塵!”

  “先替我照看好司空。”說完,顧昭疾馳而出,直奔葉瀾塵住處。

  肖無羈何等人,性冷厭世,油鹽不進,他司掌天界法度,掌管刑法,說得好聽是鐵麵無私,說得難聽是不近人情,若說顧昭是嘴賤易得罪人,那肖無羈絕對是他人隻剩一口氣都要追砍十幾條街的人。

  他在天界形單影隻,獨來獨往,沒一個知己朋友,性格孤僻難相處,照說大家為同僚,見麵好歹開口笑,可他遇到任何人,都垂下頭撇過臉避著走,久而久之,他成了透明的空氣,是天界當仁不讓的怪胎。

  顧昭開始還是蠻同情他的,後來聽說了人家自小的事跡,什麽五歲築基,八歲凝丹,十三歲分神,十七歲大乘……瑤光仙尊妒忌得緊,三天兩頭尋人挑戰,最終戰以同歸完全解封的形態下,肖無羈敗北結束。

  年少不知輕狂,隻知勝者為王。

  事後顧昭和肖無羈被天帝關了小黑屋,一關關了百天。

  兩個人本就結了梁子,現在天帝派了肖無羈下凡,顧昭可不認為單憑幾句話幾分薄麵便能救下葉瀾塵的。

  葉瀾塵的屋子,坍塌一半,碎瓦飛石虛掩著礫礫塵埃,空氣中殘留著濃厚的靈力,兩股強勢的靈力撲騰叫囂,活生生撕裂了空間。

  琴聲不絕於耳,錚錚鏗鏘有力。

  葉瀾塵迎風招展,點足立於院落圍牆之上,一襲白衣,與月色相融,清暉冷淨,泄了一地溫情。

  地上站著一名黑衣男子,窄袖寬袍,衣袂翩翩,臉上戴著半盞銀璽麵具,麵具遮不住他精雕細琢的五官,更藏不住他鷹視狼顧的眼神。

  他就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出了精。

  而且他的嘴唇薄薄的,完全是臉上的兩瓣裝飾品,顧昭腹誹了一句,走到了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

  “休戰,聽我說。”

  葉瀾塵麵露難色,“顧公子,是他要打,我不過正當防衛罷了。”

  顧昭正對肖無羈,心裏盤算著說辭和接下去可能動手的情況,可人在心裏想事情時,眼睛容易走神,一走神則會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肖無羈在顧昭的盯梢下,表情有些繃不住,他抽動了下鼻子,微微聳了下肩,然後把頭往左偏了三公分。

  動作細微,旁人壓根看不到。

  他平日裏麵無表情慣了,所以現在這等尷尬的場景,他該用那種表情來抒發內心的局促和不悅呢?

  肖無羈心想,學著顧昭直勾勾地瞪了回去。

  “眼神不錯。”顧昭說著召出同歸,“看來你是不準備讓步了。”

  我沒有……我不是……誤會……

  肖無羈苦惱,這些話在心中呐喊,可兵荒馬亂下他狠狠咬住了嘴唇,惜字如金,打死不說。

  “拔劍吧。”顧昭的同歸指著肖無羈,事到如今,他不是單純地還葉瀾塵收留幫助他們的人情,而是顧惜人才,不想天下白白歿了一位宗師。

  兩人身上爆發出的靈力驚天動地,似身擒猛虎,寒天流火,隨著氣氛的焦灼不安,天際驀地傳來一聲脆響,月光繁星瞬間消失,九天好似披了一層黑紗,兜住了一切漏光的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