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要求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3950
  “你說什麽?”

  薛燃淒惻地笑到:“您的真心,恕我消受不起。您請回吧,今生緣盡,來……唔……”

  濕滑的舌頭撬開了唇齒,薛燃隻覺得腰身一沉,跌進了顧昭的懷裏,對方摁住他的後腦勺,野獸般地啃噬著他的唇瓣,翻攪著他的口腔,熱吻下纏綿出千絲萬縷,絲絲銀色垂掛在嘴邊,情-色又炙熱。

  “你……唔嗯……嗯嗯嗯……”顧昭完全不給薛燃開口的機會,隻要對方張嘴,他便強勢吻住,管薛燃怎麽掙紮反抗,反正捆手按頭,靈舌長驅直入,直吻得薛燃腰軟腿無力,別說講話,連站著都吃力。

  顧昭舔唇,饜足如飽腹,他扶住癱軟的薛燃,毫無愧疚地說著抱歉的話,“對不起,形勢所逼,情不自禁,阿燃,你怪我怨我都可以,你先跟我回去,求你,等我們回到陽間,我再慢慢和你解釋。”

  在薛燃不完整的印象中,這是第一次顧昭對他遷就,他求著他哄著他,他哭著吻他,也是第一次,薛燃拒絕了顧昭的要求,若無其事地說著剜心的狠話。

  “……”薛燃本想更堅斷的回絕,可他終究還是心疼在乎顧昭,看到意亂情迷又楚楚可憐的對方,薛燃是半句話哽在喉,半句話悶在心,不過既然打定主意不想回去,隻有想出個刁鑽的問題,來讓顧昭死心。

  明知是刁難,對方自然會識趣離開。

  “陛下,讓我回去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薛燃朝三途川望了一眼,“如果三途川水倒流,曼珠沙華花葉並開,我便跟你走。”

  這兩件事,根本不可能做到,擺明是留難,薛燃以為顧昭會放棄,畢竟顧昭沒那麽愛他,或者根本不愛他,誰知顧昭卻說:“好!不許反悔!”

  “誒?什麽?!”薛燃比顧昭更加驚異,“你聽清楚我的要求了嗎?”

  顧昭定定地道:“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五日過去,顧昭那邊全無動靜,整個冥界萬籟俱寂,盤桓村也好,鬼城內也好,一隻鬼魂都未瞧見。

  薛燃五日內都在打掃帝君殿,前些日子帝君殿裏偶爾會跑過幾個神色匆匆的鬼差,前天開始,連帝君殿都冷冷清清,宛如一座空城。

  “鬼呢?”薛燃坐在門檻上,百無聊賴又悵然若失,心道顧昭許是回去了,托腮喃喃道:“回去了好,隻有瘋子才會不切實際的胡鬧。”

  然而,一陣清風吹來,那個瘋子健步如飛地再次出現,臉上帶著淤泥,十根手指皆有創傷,神態略顯疲憊,可濃重的黑眼圈下掩蓋不住滿眼的暢喜精光,“阿燃,跟我來。”

  他牽住他的手,帶著他飛奔,像兩匹脫韁的駿馬,馳騁在屬於他們的疆場。

  曼珠沙華,驚心動魄的赤紅花海,如荼如血如奔放的火焰,是三途川畔綺麗的風光無限,是幽冥地獄花開千年的泣血悲歌,是亡魂擺渡妖豔而毒烈的火照之路。

  承載著千古的詛咒,情絕,分離,寥寂,曼珠沙華的美,純粹,破碎,頹廢,殘豔,他能渡彼岸魂,卻永世不得渡己,然!渡己不得,何以渡人?

  除非哪一天,花葉並蒂,同生同衰。

  這一天,虛假的來臨,不知真假,足以讓人熱淚盈眶。

  整一片豔紅花海,紅似瑪瑙,綠似翡翠,紅綠相間,竟能描繪出天地間最絢麗奪目的色彩,一片片葉子,生在彼岸花嬌翠光禿的花莖上,束成一朵朵完整的花葉,生死雖兩隔,花葉終相見。

  是障眼法?是幻術?是海市蜃樓?

  薛燃癡迷了雙眸,眼中不知不覺蒙上了一層霧色,花非花,霧非霧,看似雲深不知處。

  “彼岸花被神明詛咒了?你是怎麽做到的?”薛燃問,想衝進花海卻被顧昭抓住胳膊。

  對方摸了摸鼻子,憨笑道:“別急,我們去三途川。”

  薛燃這次才看得清清楚楚,顧昭的十根手指,傷痕累累,不少傷口滲著血,也有幾道疤痕結了痂。

  “你的手……”

  “沒事。”顧昭忙將雙手藏於背後,心虛地滑落一滴冷汗,催促道:“快點快點,我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請你去見證另一個奇跡,然後帶你回家。”

  帶你回家……

  又是帶你回家……

  他可知這句話在薛燃心中的份量,是富可敵國的感動,也是重於泰山的負擔。

  “其實你不必如此。”薛燃想抽回手,但被顧昭握得死死的,生怕一鬆開,好不容易抓到的人會不翼而飛似的。

  顧昭嚴穆地道:“阿燃,我明白你心中的懼怕,我以顧昭的名義起誓,我沒愚弄你,更沒故作玩笑,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我對你的真心,你可以拒絕我,但請別……推開我。”

  薛燃苦笑,在顧昭麵前,他永遠是甘拜下風,無言以對,一敗塗地。

  三途川,遍布孤魂野鬼,沉澱著數以萬計的亡靈,他們在河中飽受冰冷刺骨的寒楚,永墮奈何而無出路,善者灑脫者入輪回,惡者執念者落忘川,忘卻前世嗔癡恨,換取來生百世安,它不知何起,不知何終,隻是千萬年來,一直流淌在黃泉路上,說是流淌,不如說是萬鬼掙紮的悲壯,翻湧起腥風陣陣,血雨蒙蒙。

  薛燃站在河邊,眼底的風景再次生變,原本的血河,驀然淨化,似一條大龍流竄在河道中,水色瀲灩,波光似萬千星辰,四濺飛灑,豔絕了冥界。

  忘川水,自東向西倒流!

  薛燃掩住了麵頰,把臉埋進掌心以免自己哭得太難看。

  “笨蛋……笨蛋……笨蛋……”明知是騙局,薛燃甘願受騙,笨蛋罵的是顧昭,更是自己。

  他怎會不知,彼岸花的葉子是手工裝上去的,三途川內萬千幽魂逆流而上,乍看之下像是水自西流,可他對上顧昭殷切的神情,驀得怎麽都開不了口揭穿。

  顧昭笑得露出八顆大白牙,“我說到做到,你也不許食言,跟我回陽間。”

  “好……好!哇嗚嗚嗚……”薛燃大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對不起。”

  故意為難,害你受傷,用拙劣的手法保護薄弱的自尊心。

  但凡你對我無情,不會追到這裏,但凡你棄我不顧,不會再三執著,但凡你不愛我,不會哭著吻我。

  當做作化為烏有,剩下的一切隻有恍然透徹,薛燃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眸中最後一絲陰翳消散,轉而是嬰兒般透明。

  “阿昭?”薛燃弱弱地叫到,滿臉的茫然,“阿昭,這是哪裏?好多……好多鬼!我們死了嗎?”

  顧昭定睛從薛燃眼裏看出了別樣的風情,沒錯,薛燃不是薛燃,他已經恢複了這世的記憶,他是司空雨。

  成為司空雨,失去了前世和水鏡內的記憶,這對顧昭來說再好不過。

  ”司空……”心細慎重的顧昭還是試探性地問到,“司空,你能想起什麽嗎?”

  司空雨痛苦地搖頭,“想不起來了,我……我被書帆喂了藥,然後就陷入昏迷,對了!書帆,你也被書帆……”

  “沒,憑他還傷不了我。”顧昭說著眼中寒光閃現,露出輕蔑的惡嘲。

  司空雨不願再去回憶,拉住顧昭的衣袖,“阿昭,我想快點離開這裏,我不舒服,我冷,我好怕。”

  是司空雨無疑,因為隻有司空雨才會率直地說出自己的喜怒哀樂,自己的感受和請求,承認自己的弱小,把自己交給顧昭,成為被守護的一方。

  顧昭毫不猶豫地抱緊他,輕撫他的發,用盡溫柔地為他驅趕恐懼和寒冷,“別怕,我在,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

  接下去,返回陽間。

  現世,花月水鏡突發的光澤像北鬥星般時明時暗,詭譎多變。

  溫知行凝視鏡麵,猝然皺眉,“不好!鏡子裂開了!”

  鏡子一旦碎掉,被困裏麵的魂魄將生生世世不得解脫,縱使他顧昭手眼通天,也回天乏術。

  “文朔,施法。”溫知行本想用靈力強行契合破裂的鏡麵,可他們注入靈力越多,鏡子的裂痕越明顯,並且仍在擴大。

  “不行,花月水鏡被下了惡咒,我們的靈力與他相悖,必須停下。”顏卿惶惶道,即便及時收了手,水鏡也龜裂得四分五裂,最長的裂痕足足貫穿了整個鏡麵,慘不忍睹。

  此法不通!

  駱書帆奪過水鏡,道:“我來試試,化貓族不修仙法,或許可行。”

  然而當駱書帆將靈力灌入水鏡時,奇跡果然發生,細小的裂痕率先被修複,大的裂痕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水鏡仿佛有了生命,鏡麵再發光彩,映照出上麵一張逐漸虛白的人臉。

  駱書帆在疾速地衰老,不知何故,仿佛被水鏡吸了靈力和精氣,頃刻之間,他霜鬢華發,滿臉皺紋,五官緊縮,像一張老陳皮上麵鑲嵌著五顆十分敷衍的點綴品。

  溫知行嗬停道:“駱書帆,快住手!”

  駱書帆拒絕道:“不行!”

  咒術開始,無人能夠強製打斷,直到最後一絲裂紋縫合,鏡子恢複如初,駱書帆才停下,然而此時的他早已從翩翩少年淪為枯槁老叟。

  “啪!”溫知行氣得給了駱書帆一巴掌,顏卿勸住。

  “你以為以命搏命,很偉大嗎?你以為一死了之,很光榮嗎?”溫知行紅了鼻子,眼裏似有淚珠在打轉,“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這種自輕自賤的人!”

  駱書帆動了動嘴唇,最終沒說什麽。

  溫知行瞪著眼為駱書帆護住僅剩的靈力,他不是不明白駱書帆想贖罪和救人心切的心思,他隻是不明白,人好好活著,不行嗎?好好愛自己,不行嗎?

  一個兩個,都為了自己的目的,信念,逸想,肆意地去死,但是他們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在乎的天下,又將他們放於何地?歸於哪類?可有真心回應過他們的真心?

  “知行,知行。”顏卿見溫知行沉默寡言,遊魂神離,推叫道:“知行,駱書帆這樣做無可厚非,畢竟沒有他,臨淵和司空必死無疑。”

  溫知行回神,冷笑道:“我若是司空雨,不會原諒他的作為,也不會稀罕他輕易舍命。”

  顏卿若不可聞地歎口氣,把駱書帆扶至一旁,“你先休息,接下去的事全部交給我們吧。”

  他起身後又回頭道:“知行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過去和難處,做你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不愧是文朔仙尊,三言兩語能將人的情緒帶出低穀。

  駱書帆有時候真覺得,文朔仙尊和一本正經講道理時的司空雨很像,總能恰到好處的安慰人,話語沒有魔力,主要是對於聽者,受不受用。

  溫知行掐住指訣,虛空召出了一盞琉璃燈,燃燈寶具,燈中鬼火鎖人魂,直通萬丈幽冥,遂死者回魂。

  鏡中冥府,從黃泉到陽間,隻需通過一條忤惘道和生死門,而當顧昭帶著司空雨即將到達生死門時,水鏡世界猝然崩塌,潰散,扭曲,仿佛渙散成光怪陸離的萬花須彌,又似枯蝶驟攏遽散,一切都在以極快的速度破裂。

  異變突如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