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歸人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4464
  昆侖化羽宮,顧昭與司空雨心照不宣的有所說,有所不說,不過葉瀾塵的氣色看上去很差,短短幾天,一頭青絲多了幾縷白發。

  葉瀾塵疲倦地道:“兩位也是來我這裏拿人的?”

  ”不是的。”司空雨擺手,“葉宗主,是發生了什麽嗎?”

  葉瀾塵無奈地苦笑,“北鬥尊失蹤後,仙門百家都以為他會來我這裏避難,嗬……我倒希望他來。”

  司空雨道:“孟宗主吉人自有天相,您……”

  葉瀾塵莞爾,笑容裏滿是蒼涼,“他答應我的,今年賞梅,不會失約,他素來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隻是不善言辭,為人又孤僻,才叫那些……那些宗派落井下石。”

  司空雨明白,雪中送炭者少,雪上加霜者多,有時候真讓人心寒,但是……他掌心傳來的熱度,是顧昭無微不至的關懷,那個男人,是一團火,生在雪山之巔,燃在海淵深處,無時無刻不給予他溫暖,光明和希望,讓他眼中的啟明星從未掉落,從黑夜到黎明。

  那麽……葉瀾塵眼中的星辰呢?在得知孟庭珺的消息後,化羽宮的仙子們說,宗主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好多天,直到有人來拜訪,才出來。

  他在想什麽?

  他會願意等嗎?

  等孟庭珺回來……守約,賞梅。

  然,葉瀾塵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甚至有些陰暗,他道:“今日之後我會閉關,再也不見客了,不過,顧公子可以放心地把司空小道長托付在昆侖化羽宮,如若司空小道長有個閃失,你大可以把我化羽宮端了。”

  葉瀾塵捂著嘴半開玩笑。

  “拿著。”顧昭重新捏了朵清音蓮給司空雨,“有事用這個聯係我。”

  “可我靈力不夠,不會用。”

  顧昭拿過清音蓮,示範性地放在嘴邊,指了指嘴巴,再指了指皎白的蓮花,“不需要靈力,很簡單,你想我時,就親親它,像這樣……蓮花開了,我就能聽到你的聲音了。”

  “咦……”司空雨覺得有點羞恥,但還是不情不願地收下了清音蓮。

  顧昭一去便是多日,轉眼間天氣轉涼,司空雨在昆侖化羽宮呆得無聊,因為宮裏的仙子們瞧著司空雨像個瓷娃娃,十分喜歡他,日常搭話,投喂,還送了香囊,問公子可有心悅之人。

  司空雨點頭,仙子們便又會調笑,故意露出失落的模樣,“是前幾日走的顧公子吧?”

  “什……什麽……”司空雨慌張地低眉垂眼,“那……那麽明顯?”

  仙子嫣然一笑,“何止明顯,你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他身上了,司空公子,你唇紅齒白,長得漂亮,穿上嫁衣定是極美的。”

  “是啦,是啦。”

  “嫁衣。”司空雨臉紅得像石榴,連耳根都是紅熱的,嘴裏說著申辯的詞,心裏卻有些期待,嫁給顧昭,他做夢都想,想象著顧昭掀開他的紅蓋子,兩人喝完合巹酒,結發同枕席。

  忽然,一個黃衣仙子急匆匆地跑過來,“玲瓏,山外有貴客拜訪。”

  被叫做玲瓏的女子,是平日裏最愛逗司空雨的,她像一朵山花,開得爛漫,滿是活力,她道:“與平時一樣,說宗主閉關,把他打發了便是。”

  黃衣仙子名喚連翹,她為難道:“不是,不是找宗主,是找……顧公子,那人不是人……”

  “妖怪?”玲瓏性子急,當下卷起袖子,“好大的膽子,敢來仙府聖地……”

  “你聽我把話說完,不是人,是神仙,他說自己叫顏卿。”

  司空雨豁然站起,“姐姐給個通行令牌,我知道是誰。”

  玲瓏把玉佩狀的令牌給司空雨,見他跑得疾,提醒道:“跑慢點,瞧把你開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心上人來了。”

  不是心上人,是司空雨第三位尊敬的人。

  為什麽排第三,因為前麵還有他師父和師兄。

  司空雨連蹦帶跳地跑到山門口,門口一位仙姿卓卓的男子,長身玉立,素袍便衣,嘴角永帶三分笑意,親切到讓人似曾相識。

  “小雨道友。”顏卿見到司空雨,頗感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顧臨淵呢?”

  司空雨把顏卿請進山門,“他有事出去了,您要不先上山等等他。”

  顏卿作揖,“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走著走著不知道何時並排走到了一起,司空雨拽著拳頭努力想打破莊重又嚴肅的氛圍,可話到嘴邊,又怕自己說的膚淺,會叫文朔仙尊笑話,隻能吞吞吐吐地咽下。

  “小雨道友,你有話要說?”顏卿率先打破了尷尬。

  司空雨渾身一個激靈,結巴道:“仙尊,您叫……叫我司空便好,阿昭也是這麽叫我的。”

  “哦?”顏卿這個哦字意義微妙,似乎夾雜著特殊的情感,不過當時的司空雨滿腦子都是敬重,不可失禮,完全忽視了其他,顏卿哭笑不得,“叫我顏卿吧,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傷寒了嗎?”

  司空雨搖頭,“不,還好。”

  可說話間,他頓覺得頭暈目眩,近幾日顧昭不在,他每天都在牽腸掛肚,還有夜夜做噩夢,每到清晨便是汗濕後的透心涼,四肢冰冷虛脫,氣喘籲籲,時冷時熱,不過從清音蓮裏聽到顧昭的聲音,又叫他安心落意,他不是個喜歡麻煩別人的人,所以哪怕身體不適,也會強撐。

  “你的臉很紅。”顏卿說著把手背按在司空雨的額頭上,“果然發燒了。”

  司空雨倒退一步,“沒事的。”

  卻不見腳後的石頭,踉蹌一步,羸羸弱弱地直直往後倒去,幸好被顏卿抓住手腕,順勢把人摟到懷裏,“小心。”

  司空雨被顏卿抱著,這種意外熟稔的感覺,仿佛昔日故友的懷抱,讓他想到了素清禾,不由得眼裏氤氳,稍許感動。

  “對不起,實在沒力氣了。”司空雨揉著眼睛,手指上濕漉漉的,“給您添麻煩了。”

  “司空……”

  “啊?”

  顏卿微微笑到:“沒什麽,我抱你吧。”

  “啊!”司空雨大吃一驚,“不不不,我……”

  說著,頭又開始犯暈,搖搖晃晃地正好倒在顏卿的懷裏,“天呐。”司空雨羞愧難當,他發誓他絕對不是故意的,他怎麽會,也怎麽敢占文朔仙尊的便宜呢?

  “唔……”司空雨捂緊了臉,露出一隻濕紅的眼眸,好難為情,“麻……麻煩你了……”

  顏卿笑出聲,抱著司空雨小心翼翼地踩著山路,“若怕顧昭誤會,你把我當作兄長吧。”

  兄長,言外之意,以兄弟相稱?

  司空雨覺得自己的意識都快被澎湃的心潮濯斷了。

  “怎能可以,我何德何能。”

  顏卿玩笑道:“不做你兄長,莫非你還能想到別的關係?被臨淵瞧見,他的醋壇子可會打翻天的。”

  這句類似調侃的話,其實還有下半句,隻是那時的顏卿並未說出口,而以後的以後,司空雨回想起來,才了解到這句話的背後蘊藏著多大的悲劇。

  顧昭回來了。

  他看到顏卿抱著司空雨,癟癟嘴,露出慣性惡意,他長得極好看,就是愛臭臉,從頭到腳全身彰顯著“我乃惡人,我不好惹”的氣場。

  “怎麽又是你。”顧昭嫌棄顏卿到極致,伸手要去接過司空雨,可發現司空雨竟然在別人懷裏睡著了,他的眉角直跳,“他怎麽了?”

  顏卿垂眸看了眼司空雨,把聲音放輕,“燒得厲害,估計昏睡過去了。”

  顧昭驚道:“我瞧瞧。”

  卻被顏卿不露痕跡地側身避開,叫來仙子,問到:“他的房間在哪兒?勞煩你們去準備冷水和毛巾,再煎些祛風寒的湯藥過來。”

  仙子們忙去張羅。

  顏卿把司空雨安放在床上,為他蓋好被子,等仙子們拿來東西,顧昭卻是先下手為強地擰了冷毛巾疊在司空雨的額頭上。

  等毛巾熱了,又給他換上新的毛巾,來來回回,不厭其煩。

  顏卿道:“看不出,你蠻會照顧人的。”

  顧昭不說話,前世薛燃經常生病,他活的後半世簡直就是活成了藥罐子,一碗一碗湯藥灌進去,再病入膏肓,再吃藥臥床,但是每次見到顧昭總是笑盈盈地盡力討好,說不清多少次,薛燃拖著病重滾燙的身子任由顧昭強製性的進出,疼得血色全無,昏迷不醒,荒唐又下-賤。

  日常灌藥,對,昏昏沉沉的薛燃不愛吃藥,所以顧昭便會狠狠撬開薛燃的嘴,把湯藥灌進去,從嘴裏,鼻子裏,能吃進多少算多少,喂藥是另一種折磨,隻要薛燃抗拒的厲害,迎來的不會是春風細雨的哄人,而是一巴掌的極不耐煩。

  不過,顧昭好像溫柔以對過……

  陪他一整晚,寸步不離,吃完藥後給他嘴裏塞塊蜜餞,當時的薛燃覺得,病得越重,或許越幸福。

  “我不會照顧人。”顧昭拿藥碗的手在顫抖,他甚至不敢再看臥床的司空雨一眼。

  顏卿接過藥碗,托起司空雨讓他以最舒服的姿勢枕在自己肩上,然後一勺一勺邊給司空雨喂藥,邊給他擦掉滲出的藥汁,動作輕柔到讓顧昭妒忌。

  喂完藥,司空雨原本擠在一起的眉毛稍微舒展了些,不過臉頰還是紅得異常。

  “苦……”司空雨夢囈道,半闔著眼迷茫地熟悉著這裏的環境,他看到了兩個人影,模糊不清,其中一個熟悉到令他發怵,而此時那個身影正在靠近他,揚起了手,感覺下一刻會狠狠打下來,“不要……”

  本能使司空雨戰栗著往顏卿身邊躲藏,那隻手滯在半空,垂下,司空雨再度陷入昏迷。

  顏卿好奇地道:“你對他做過什麽?他怕成這樣。”

  顧昭失落地道:“這輩子我哪敢對他做什麽。”

  “他知道自己是薛羨羽了嗎?知道你為什麽留在他身邊了嗎?”

  “……”

  顏卿的嘴角挽成了一條曲線,似笑非笑,“原來你什麽都沒說,他卻再次愛上了你,你的魅力果然很大。”

  “你到底想表達什麽?”顧昭的語氣冷了下來。

  顏卿的目光似要灼穿顧昭,“你從沒愛過他吧,兩輩子,都是隨心所欲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你百般護他,不過是想減輕心中的罪孽和虧欠,你是否問過薛羨羽,今生,他可願再遇到你?”

  此話,問得顧昭啞口無言,如雷霆萬擊打,打得他措手不及。

  沒錯,私自來找他,追著他不放,讓他愛上他,渴望從他的笑容裏得到救贖,渴望從他的肉-體上得到慰藉,欺負他什麽都不懂,在他麵前,前塵往事一字都不敢提。

  為什麽?怕好不容易構造的短暫美好幻滅破碎嗎?還是怕……麵對過去的薛燃,過去的自己,在憎惡和懺悔中遊離。

  不,都不是,千燈祈願下的望穿秋水,星空草地上的得寸進尺,還有……司空雨第一次的主動獻吻,陳情,告白,他明明是那麽矜持的一個人,可他卻說……

  “阿昭,你欺負我吧,我喜歡你,你怎麽欺負我,都沒關係。”

  顧昭摸著自己的心髒位置,心跳快如擊鼓,一下一下要把他敲暈,把他的腦殼砸開,把有關司空雨的一切通通裝進腦袋裏,刻在靈魂上,畢生不去忘。

  顏卿的嘴角挽成一條曲線,似笑非笑,“你連自己的心意都未確定,還是早早與他斬斷情緣,與我回天界吧,免得他日後再受到傷害。”

  “文朔,我是個很自私的人,自私到隻求自己利好的事情。”顧昭慢慢地抬頭,鳳眸堅韌地直視顏卿,細長的眼瞼下透著鄭重其事的光芒,更像是宣言,“我的心也確實仿徨過,不過,我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喜歡他,十分喜歡,萬分中意,為了把他留在身邊,我可以不擇手段。”

  “噗,哈哈。”顏卿倏然笑到,“剛想說被你的言辭感動到,結果你最後幾句話又暴露了本性,臨淵啊……”

  顏卿語重心長地道:“司空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這一世,千萬別負他,還有你的臭脾氣,適當改一改,你長得一臉凶殘,又有家暴前科,在凡間是很難受歡迎的。”

  “呃……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顧昭打住,“文朔,你下凡不會是特意跑來數落我的吧?我讓你查的事……”

  顏卿道:“當然不是,我哪有您這麽清閑,呼……偶爾真羨慕你這種在人間沒有廟宇的上神,可以不負責任地為所欲為。”

  “……”顧昭斷定這貨是在挪揄他,或是嘲笑他沒有香火和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