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4299
  孟庭珺繼續道:“我是年幼時聽府裏的侍女們說的,薑氏是自願回到玉衡宗,而她在分娩前後,我父親便拋下派內大小事務,全天陪著她,守著她,家族裏的長輩們責罵過,規勸過,喝令過,但父親依舊我行我素,直到薑氏生下一子,卻被母親……母親聯合家中長輩騙走了父親,趁機將薑氏逐出家門,薑氏產有一子,一直由我母親收養,直到四年後母親懷上我,生下我後,才將薑氏的孩子掃地出門,也是那一年,我父親在家中自盡,母親對外宣稱,玉衡宗宗主病故。”

  顧昭和司空雨沉默地聽完故事,心情複雜到無可複加。

  這是家事,更是家醜,孟庭珺說出來真的隻是為父親昭雪不平嗎?

  顧昭不信,現如今,一家一個說法,誰都不足信。

  “你不恨你父親?於你母親,他不是好丈夫,於你,他不是好父親?他把命賠給了薑氏,但他留給你們孤兒寡母的是什麽?”顧昭問話,素來刻薄毒辣。

  孟庭珺淒婉一笑,眼中的真情實感不似虛情假意,“恨過,不過人都故了,我何苦用一生去仇恨一個不存在的人?”

  “你心胸倒是開闊。”

  “顧公子,今日與你全說,是我一事相求。”孟庭珺跪下,“我想請你幫我找到薑氏的孩子,他布局這些年,如果隻是想為他母親報仇的話,那麽玉衡宗欠他的,自當由玉衡宗來還。”

  顧昭懷疑道:“你怎麽確定他尚在人間?又怎麽能肯定是薑氏的孩子在興風作浪?”

  司空雨同樣想問,薑遲說過薑氏的兒子已經亡故,那麽不是一方在說謊,便是孟庭珺在自導自演。

  葉瀾塵扶起孟庭珺,道:“一直以來,北鬥尊都在尋找他這位哥哥,苦尋無果,也是無可奈何。”

  孟庭珺點頭,卷起了自己的袖子,他蜜糖色的手臂中間段,有一顆血紅色的朱砂痣,“當年父親在我和哥哥的手臂上下了這道符,隻要朱砂痣在,說明哥哥沒死,本來我可以通過血親感應找到他,可惜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掐斷了聯係,使我至今尋不到他。”

  司空雨不露痕跡地朝著顧昭使眼色,顧昭會意,道:“那人心思縝密,沉浮極深,一環套著一環,唯恐天下不亂,就算你不找他,我也會去找他,既然你們說他沒死,陰謀仍在繼續,那麽他最後的目的一定是玉衡宗,今晚的酒宴,怕是吃不高興了。”

  葉瀾塵拱手施禮,“還望顧公子為蒼生,多多擔待。”

  顧昭冷笑道:“蒼生,嗬嗬,我隻要我家司空雨,走啦,司空,離開飯還有一個時辰,咱們遊園去。”

  “好。”司空雨朝著北鬥尊和芙蕖君兩人行禮告別後,屁顛屁顛地跟上顧昭的步伐,“等我。”

  “我背你啊。”

  “不要。”

  “來嘛,別害羞。”

  兩人的說笑聲漸行漸遠,別院內隻剩下葉瀾塵和孟庭珺兩人,看著滿地黃花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啊。

  葉瀾塵道:“振作些,凡事往好處想。”

  孟庭珺愁眉不展,又故作輕鬆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連累你們昆侖化羽宮了。”

  “你又來了。”葉瀾塵手撫著孟庭珺的肩膀,“從小就是個悶葫蘆,別人不了解你,我還會不了解你嗎?”

  葉瀾塵和孟庭珺相識於淩雲閣,那段幼年聽學的時光,對他們來說是知己知彼的共勉,奠定友誼的契機,是相濡以沫的光陰,他們在那時共鳴,也在那時淪陷,此生有你,此生不換。

  不為其他,隻為守護蒼生,任重如山,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院中,落英紛紛,飛花走葉,那人一刀舞起,一刀斬落,在空中挽了三道長虹,刀法卓絕,叫人歎為觀止。

  此人,是出身草根的薑遲,精光威目,千裏不辭,亦是個為民為道為天下,行盡大義磊落之事,虛懷若穀之人。

  司空雨左看右看,都覺得薑遲不像惡人。

  顧昭輕聲問到:“看什麽?他舞刀粗曠,遠沒我舞劍漂亮。”

  司空雨捅了下顧昭,道:“阿昭,薑宗主的英雄事跡一本冊子都寫不完,他該是千古頌唱的大英雄,死後都是要立碑頌德的,我實在……”

  實在無法去懷疑一位天下為先己為末的宗師。

  顧昭溫柔地拍了拍司空雨的後腦勺,起身往薑遲走去,“跟上,無論事實如何,都交給我處理就好。”

  所有的傷心,責難,傷害,慘遭信任之後的背叛,顧昭都會為司空雨擋下,絕不會讓他獨自麵對,一人承受。

  薑遲聽到腳步聲,停下了動作,“顧公子,司空小道長,有禮。”

  司空雨閃爍其詞道:“有禮有禮,客氣客氣。”

  薑遲笑問:“司空小道長怎麽了?”

  顧昭把司空雨扯到自己懷裏,道:“被你的刀法嚇到了,對了,敢問閣下的神武叫什麽名字?”

  薑遲的笑容停滯在臉上,少頃後化開,笑得明媚,他把刀身遞近,亮出名字給顧昭看,道:“無涯,算不得一把極品神武。”

  司空雨緊張的表情總算緩和。

  顧昭又道:“薑宗主隻有一把神武?”

  薑遲自謙地笑到:“靈力有限,契約一把已是極限。”

  “你有兩把?”司空雨白癡地問顧昭。

  顧昭眉毛稍稍抖動,解開司空雨的百寶袋,沒給司空雨搶奪回去的機會,柔聲道:“乖啦,借你的劍一用。”

  司空雨不高興地嘟噥道:“你不是自己有神物,還搶我的。”

  顧昭湊近,附在司空雨耳邊輕聲道:“我拿出同歸,不是以大欺小嘛,還會暴露身份,你乖,一邊看著,哥哥給你露一手。”

  顧昭的語氣,溫濕綿密,吹在司空雨的耳朵裏,像隻小貓在撓他心肝,癢得他酥酥麻麻,火熱難耐,他吞咽下口水,盡量小聲不讓顧昭聽見,為表他的淡定,他大眼睛凶狠狠地直視顧昭,強烈抗議,嘴裏卻發出軟綿甜膩的聲音,“你看著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哥什麽哥,不要臉。”

  “哈哈……”顧昭心花怒化,得瑟地掄了幾個絕美閃耀的劍花,劍尖直指薑遲,對決之下的他氣場遽變,認真而強悍,“來吧,切磋一下。”

  薑遲的刀法是修真界一流,顧昭的劍法是三界超一流,雙方隻拚武術不鬥法術,顧昭也遙遙領先於薑遲,幾個回合下來,薑遲便招架不住。

  本來就是點到即止,在薑遲側身堪堪避開顧昭挑刺的刹那,顧昭劍勢過猛,迸出的劍氣撕裂了薑遲的衣袖和皮膚,傷口似乎不淺,乃至空氣中的血腥味逐漸濃鬱,薑遲的整個袖子被鮮血染紅。

  “薑宗主!”司空雨焦急地上前,查看薑遲的傷勢。

  薑遲擺手道:“無礙無礙,技不如人,顧公子承讓了。”

  司空雨扶薑遲到一旁坐下,取出百寶袋裏的藥,又撕下自己裏衣幹淨的布條,“他勝負欲太強,下手不知輕重,我給您包紮下。”

  薑遲婉拒,“不必不必。”

  顧昭心裏相當不快,又是羨慕不已,臉上還要佯裝無事,他沒吃飛醋,“咳,我也會包紮。”

  “你會嗎?”司空雨已經在為薑遲上藥,處理手法嫻熟,嫻熟到讓顧昭莫名心疼。

  或許前世,薛燃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為自己上藥,包紮,孤獨地舔舐著傷口,而他呢?每一次不是在他傷口上撒鹽,就是把他即將結痂的傷疤揭開!撕裂!再狠狠的刺穿!

  很痛吧……

  一定很痛……

  “我來。”顧昭鬱悶地奪過司空雨手上的布條和藥瓶,“我來給你處理。”

  “嗷。”司空雨不知道顧昭在生哪門子的悶氣,但看他氣鼓鼓的樣子,有些滑稽,“你輕點。”

  “我很輕。”顧昭道,笨拙地給薑遲包紮好,不忘翻看他的手臂,沒有……沒有朱砂痣,那麽另一隻呢?想著,顧昭抓起薑遲的右臂,翻來覆去地觀察,沒有……還是沒有……

  司空雨恍然,原來顧昭是想進一步確認薑遲的身份。

  那麽現在,真相大白——薑遲不是黑衣人,不是薑小婉的兒子,他可能也是被蒙在鼓裏的人。

  司空雨竟然有些欣悅,暢快和如釋重負。

  方才打鬥的聲音就引來了其他門派的人圍觀,他們看到薑遲被傷,本就對顧昭之前的羞辱記恨在心,現如今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迫於顧昭的本事,才不敢當麵嗬責,等顧昭走遠了,一群人圍住薑遲義形於色,奚落顧昭的妄自尊大,薑遲笑著寬慰,眾人才平息怒火。

  司空雨道:“你真會得罪人。”

  “他們與我何幹?我幹嘛在乎別人的看法。”

  “可別人的唾沫星子,能夠淹死人,尤其是謠言,惡意的抹黑,會讓你身敗名裂。”司空雨擔憂地道,他不想顧昭因為不懂人情世故而蒙受這類莫須有的待遇,“阿昭……”

  顧昭忽而轉身,托住了司空雨的臉蛋,小心翼翼地在他鼻子上輕啜了口,“司空,我問你,你怎麽看我?”

  司空雨被親得心潮猶如火山爆發,異常熱烈,又如秋風掃落葉,亂了心池,“我……我……”

  顧昭又是一口親,這次是親右臉頰,“你怎麽看我?”

  “……”司空雨覺得自己頭上在冒煙,羞得無地自容。

  顧昭的雙手已經改托為捧,他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的眼神溫和下來,不至於傾略性滿滿,占有欲滿滿,明知不可這麽做,但還是控製不住想抱他,親他,占他便宜。

  這該死的良知!

  “你怎麽看我?司空,別人的看法我都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我隻想活得自私,我隻要有你,別的……”顧昭神情肅穆,“別的都是浮雲,你才是我的全世界。”

  顧昭也是佩服自己,情話說起來連他自己都感動,他愛司空雨,他樂意說這些惡心肉麻的話,他什麽麵子都不要,他要把前輩子沒來得及說的,這輩子通通補上,溺死在這份獨寵的愛河裏。

  司空雨的目光,柔情似水中帶著如火如荼的熱忱,他習慣了顧昭曖昧的情話,隻是還沒習慣自己身體可恥的反應,因為夢境,讓他心有餘悸,甚至逃避,但他無法回避顧昭的熱切,熱辣和熱烈。

  “阿昭。”司空雨回應,含情脈脈似春水潺潺,“就算全世界都與你為敵,我也會站在你的這邊。”

  最長情的告別,莫過於最深情的偏袒。

  慶功宴,暴風雨前的寧靜。

  正值金樽清酒鬥十千之際,遙遠深山處傳來的一聲悶雷,如晴天霹靂,擊穿人們心底。

  人們臉上的表情相當精彩,狐疑,驚恐,震駭,措手不及。

  “什麽……什麽聲音?”

  他們寧可自己是杯弓蛇影,也不願回憶起被這種聲音所支配的恐懼。

  雷聲依舊,是那麽遙不可及,又是那麽近在遲尺,仿佛它就在玉衡宗內,就埋伏在這座大殿之中。

  “誰在故弄玄虛!”有人怒斥。

  有人膽寒,“猙不是……不是死了嗎?”

  “誰說是猙,或許是天邊打雷,山體滑石。”有人自我安慰。

  眾人起身,紛紛走出大殿,循著雷聲張望,企圖找到聲源,孟庭珺蹙眉,與葉瀾塵一同來到殿前廣場。

  夜色撩人,無風無雨,卻雷聲撼天,擾人幽靜。

  “後山!是玉衡宗後山!”有人驚呼,回頭看向臉色陰暗的孟庭珺和徹底黑臉的念玉嬌。

  “後山……”修士們不知道後山是何地不足為怪,叫嚷著要去,念玉嬌阻攔,先聲奪人道:“後山乃我玉衡宗曆代掌門的安息之地,請諸位回殿內繼續用膳,我自會派家仆前去一探究竟。”

  這邊正說著,那邊孟庭珺已支配了人手去查看,完全不給人插手的機會,畢竟是先人埋骨的聖地,神聖不容侵犯。

  修士們剛經曆完九死一生,草木皆兵,神經脆弱到奄奄一息,巴不得置身事外,於是便順水推舟道:“勞煩北鬥尊,孟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