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玉衡宗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4174
  會議結束,是晚宴,一群人草草用了膳,便緊羅密布的策劃起來,猙一日不除,誰都無心睡眠。

  薑遲取出一張地圖,按照數月裏出事的仙門世家編排,從淩雲閣開始,再到蒼山觀,靈鏡台,天音寺,玄劍宗,然後到閭虛宮,瓊草堂,百花門,三清門,最後……

  薑遲的手指圍著江南一片畫了個圈,“猙先西行,最後急轉南下,在姑蘇一帶消聲匿跡,恐怕是……”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孟庭珺,孟庭珺幹咳了兩聲,道:“如在江南,玉衡宗定竭力協助。”

  薑遲拱手以示謝意,繼續道:“天色已晚,大家先休憩,明早動身下江南。”

  有人質疑道:“它不在江南怎麽辦?或是它躲起來怎麽辦?”

  薑遲道:“運氣總是碰出來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它躲起來的話……”

  顧昭插嘴道:“我有辦法引它出來,不過到時你們都得聽我的,配合我。”

  薑遲笑道:“一定一定。”

  一夜,司空雨轉輾反側,心亂如麻,許多思緒剪不斷理還亂,明明疑點重重,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從最開始的鬼鎮,到冥頑石,再到青丘劫難,然後猙的出現……薑小婉,孟懷義,昆侖化羽宮,黑衣神秘人……

  每一件事,單獨看都能構成事件,卻也都有交集,薑小婉和孟懷義,薑小婉和化羽宮,化羽宮和冥頑石,黑衣人和冥頑石,黑衣人……薑小婉……

  司空雨腦中靈光乍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同時也讓他毛骨悚人,自我否定。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阿昭……”司空雨心有餘悸地問顧昭,顧昭正趴在地鋪上,可憐巴巴地咬被單,“阿昭。”

  顧昭道:“在!”

  司空雨道:“還記得薑姑娘她說過她被送回了世家,被奪走了孩子,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死在了紫蘇鎮,一開始,我們調查的重點是昆侖化羽宮,一直苦查無果,直到薑宗主提到了薑小婉的身世,之後的一切相當順利,所有問題我們都引刃而解。”

  “但是我們始終忽略了兩個關鍵人物。”顧昭盤腿坐起,“一個是送她羊入虎口的人,一個是搬運她屍首的人。”

  “對!”司空雨擊掌,道:“是我自大,顧慮不周,以為找到她丈夫就功德圓滿,其實,或許,從我們遇到她開始,不是悲劇的落幕,而是另一出戲的登場。”

  顧昭□□片刻,清俊的臉龐微做扭曲,肅靜的眸色驟然黯淡,喧囂著恣睢,寒冷和冽殺,他也曾懷疑,甚至斷定,他們陷入了一個精妙的棋局,如同棋子,任人擺布,隻是沒想到,這個計劃開始得那麽早。

  司空雨仍沉浸在自我推測中,道:“阿昭,會不會……她的孩子根本沒死,會不會……就是現在玉衡宗的宗主孟庭珺,阿昭?”

  司空雨見顧昭神情不對,忙伸手安撫到:“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人經曆多了,難免疑神疑鬼,胡思亂想。”

  顧昭反手抓住司空雨的手,放在臉邊輕輕摩挲,酥軟異常,溫柔異常,久久無話。

  “幹嘛……撒嬌呢。”司空笑嗔,“你是三歲小孩嗎?”

  “嗯。”顧昭說著摟住了司空雨的腰,把臉深深埋進了他的小腹中,“我就三歲了,不能再大了。”

  顧昭心中的恐懼和寂寞,堅強和忍耐,誰人又能懂?

  他怕擁有過後再失去。

  他怕曾經的罪行昭然若揭。

  他怕前世的造孽現世報。

  他怕自己不夠強大,他怕司空雨出事,他怕事情的發展出乎自己預料!

  瑤光仙尊,並非天不怕地不怕,他怕的東西太多了,歸結為一個字:情。歸結為一個詞:薛燃。

  正如前世,薛燃苟延殘喘一輩子,隻活了兩個字:顧昭。

  ……

  翌日天微亮,數千名仙門弟子便集合在廣場上,整裝待發。

  顧昭的武器太過有名,他不便當眾召出同歸,待仙門百家的人流星飛雨般走後,他才將同歸放大,攬過司空雨的腰,小心翼翼地抱到劍身上。

  “阿昭。”司空雨躊躇片晌,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感覺像有人特意引我們去江南,會不會有陷阱?”

  顧昭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了,有我在。”

  司空雨站在顧昭身側,摟緊了顧昭胳膊,“一起抗。”

  千道劍光,流光異彩,從昆侖之巔,魚貫江南。

  古有詩讚江南千百首,人人都道江南好,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河綠如藍,輕舟雙槳波影湛,斷橋幽靜向晚煙,遠黛似畫水如屏,卷香百裏珠簾並,桃花流年墨長卷,應是江南好風景。

  玉衡宗位於西子湖畔,建於孤山之上,閣宇淩空,流丹飛甍,林園景致,巧奪天工,鶯歌燕舞,千囀歌喉,奇花異草,鬥豔爭芳,高屋建瓴,八麵環湖,一山一水,剛柔並濟,端的是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從昆侖化羽宮到玉衡宗,早晨出發,少說也要到下午或是傍晚才能抵達,可顧昭禦劍,又快又穩,飛行速度十萬八千裏計,隻費了半個上午的時間,便早早到了西湖之濱。

  顧昭與司空雨到時,恰是江南煙雨天,細雨如絮,滿城飛花,雲水飄颻,煙波縹緲,遙看孤山,隱沒霧濛,宛如一位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女子,西湖如其裙紗,端的是霞姿月韻,清風霽月,看得司空雨拍手稱絕。

  “咕嚕嚕。”司空雨的肚子叫了起來。

  顧昭笑到:“樓外樓的西湖醋魚很有名。”

  司空雨摸摸肚子,拉起顧昭,道:“走,反正我們早到了。”

  所謂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十裏平湖暖風吹,酒不醉人人自醉。

  顧昭和司空雨來到樓外樓二樓的雅室,打開窗戶便是西湖美景,店小二瞧見兩人的穿著,異常熱情,推薦了好幾道江南名菜,江南人不喜吃辣,以甜淡醇鮮為主,實在太符合司空雨的口味。

  更絕的,江南的糕點是司空雨魂牽夢繞的存在。

  “小二,有鬆子糕嗎?”司空雨問到。

  “有!”

  司空雨咽了口水,又問:“有桂花糕嗎?”

  “有有。”

  “那……有定勝糕嗎?”

  小二哈腰道:“有,小仙君說的,咱們樓裏都有。”

  司空雨就差沒把哈喇子明目張膽地流出來,在他猶豫到底點那款糕點時,顧昭道:“全都上了,吃完了再點。”

  “得嘞……請問客官您還需要些什麽?”

  顧昭簡單地吩咐道:“把你們樓外樓好吃的特色菜都來一份,菜裏不要放蔥,對了,放辣椒的絕對不能上。”

  小二連連點頭,“酒水需要嗎?”

  顧昭道:“來壺龍井即可。”

  等小二走了,司空雨才小聲說到:“點太多了,吃不完。”

  顧昭活像個財大氣粗的地主,他道:“沒事,哥有錢。”

  司空雨道:“浪費。”

  顧昭大掌擼貓似的揉了揉司空雨的腦袋,“吃不完,打包。”

  後來上滿了整整一桌的菜,店小二看準了顧昭是個有錢公子哥,錢多嘴刁,不敢過多坑騙,上來的部分菜肴雖然昂貴,但是味道堪稱一流。

  顧昭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司空雨吃糕點,一邊幫他把西湖醋魚裏的刺都挑走,有盤菜裏庖丁多放了蔥末,顧昭倒是細心得一點點全部揀走。

  司空雨停下筷子,瞧見顧昭這般認真嚴肅,不禁笑到:“我沒那麽挑食,一點點蔥還是可以吃的。另外,吃魚不挑刺,相當於失去了樂趣和靈魂。”

  顧昭十分順口地反駁道:“你會吃魚嗎?”

  沒錯,薛燃喜歡吃魚,但是不會吃魚,每次吃魚都會把魚骨頭卡在喉嚨,苦不堪言。

  過去顧昭對薛燃最“好”的幾次,便是給他吃魚,刺特別多的小魚,他愛吃就吃,不吃就餓上幾頓,幾頓飯餓下來,人就老實了。

  上輩子,對薛燃來說,有魚的幾頓飯,肯定是好過全是辣椒的菜。

  他從不敢奢求什麽,正如他不敢輕易死去一樣。

  “咳。”顧昭輕咳了一聲,一個勁地給司空雨夾菜,“呶,多吃點,不夠再點。”

  “夠了夠了。”司空雨哭笑不得,“這兩份糕點打包吧,方才在樓下看到兩個小乞丐,一會兒分給他們。”

  顧昭點頭。

  一頓飯,抵得上是富人一席飯,窮人十年糧。

  這是司空雨吃得最揮霍的一次,但他保證絕對是最後一次。

  眼看著末時已過,申時將近,孤山之上,不少玄門子弟陸陸續續的禦劍到達玉衡宗,司空雨看向顧昭,顧昭從容地道:“不急,等人數過半了,我們再去。”

  “好。”司空雨從不懷疑顧昭的任何一個決定。

  玉衡宗,孟庭珺的母親念玉嬌早已率領一眾家仆弟子等在廣場中央,宴會廳裏擺好了接風酒席,並且一日之內打掃出百來間廂房供賓客歇息,做事可謂雷厲風行,一絲不苟。

  說到念玉嬌,仙門百家無不對其又褒又貶又惜又歎。

  念家是江南第一的富商大賈,念玉嬌十八歲嫁給孟懷義,據說當時孟懷義已與他家一位侍女私定終身,念家和孟家結親,是強強聯手,念玉嬌自小更是不愛紅妝愛武裝,愛憎分明,性格潑辣,她哪裏容得下那名女子,當即下了追殺令。

  之後如何,到底是家醜不可外揚,旁人不好多問,也無從得知,隻曉得成親後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五年後念玉嬌給孟懷義生了一子,孟懷義也在同年病逝,幼子少婦,念玉嬌在丈夫死後,以一己之力撐起玉衡宗當世輝煌。

  索性孟庭珺在念玉嬌的栽培下,不是個繡花枕頭稻草包,而是個金麟龍傲的才俊郎,就是性格有點悶,有點隨他父親。

  “諸位,裏麵請。”念玉嬌身著一身淺紫色的曲裾,腰間墜著一隻玉佩和一隻玲瓏的百寶袋,她保養得極好,脂粉不多,卻是膚如凝脂,玉腮微紅,整體氣質彰顯出一種端莊大氣,雍容華貴,更有著大家主之姿,巾幗不讓須眉。

  顧昭和司空雨走著上山,來的巧不如趕得巧,到時剛好開席,司空雨環視了一圈,悄悄扯了下顧昭的衣袖,道:“薑宗主人呢?”

  顧昭把玩著翠玉酒杯,道:“進門前就沒看見過他。”

  司空雨忖了會兒,擔憂地道:“阿昭,你在這等我,我去找他。”

  顧昭一把按住司空雨的手,“一起去。”

  說完,顧昭拉著司空雨,兩個人矮身從坐席後方繞出大殿。

  殿前的夜空,月明星稀,銀輝落在梅樹的枝椏上,在地麵上倒映出錯綜複雜的勾劃,像極了遠古時期神秘的圖騰,玉衡宗遍地梅樹,檀香,宮粉,朱砂,金錢,一到冬日便是萬紫千紅,妖嬈多姿,滿園冬色勝過春色滿園。

  “都說冬日來玉衡宗踏雪尋梅,最好不過。”石階上一人嗓音雄厚,徐徐說到,“可惜時下來早了。”

  司空雨看去,喜道:“薑宗主。”

  薑遲付之一笑,抱拳道:“司空小道長,是飯菜不合胃口,也來賞月?”

  司空雨擺手道:“不是。”

  薑遲哈哈笑到:“來,坐這裏。”

  顧昭阻止道:“地上涼,不準坐。”

  薑遲愣仲地看了顧昭好一會兒,忽得莞爾,再次背對顧昭他們,一動不動,雙眸眺望遠方,仿佛神遊天際。

  遠方,除了夜色如墨,一無所有。

  這個背脊寬厚的男人獨自坐在台階上,在月光下聚成一個極小的黑點,較之白日裏的偉岸高大,萬人擁護,此時的他猶如桑海一粟,格外渺小,異常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