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就死吧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4293
  此時正在老天師臥室的司空雨狠狠打了個噴嚏,裹緊了毯子。

  百裏上淮遞過一杯熱茶,笑到:“自己房子有鬼呀,要來和師父擠一間?”

  司空雨撒嬌地撲到師父懷裏,調皮地道:“我好久沒陪您老人家說話了,想與您談談心。”

  百裏上淮溺愛地揉了揉司空雨的頭發,“傻孩子,是不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司空雨抿唇,片刻後搖了搖頭。

  百裏上淮捋了把胡子,循循善誘道:“你從小到大,一心虛就愛抿嘴唇,你是為師看著長大的,為師還不了解你。”

  司空雨臉頰飛紅,五指抓皺了衣服,吞吞吐吐問到:“師父,您見過顧昭,您怎麽看他?”

  百裏上淮思索了下,道:“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寬兮綽兮。”

  司空雨蹙眉,似乎不怎麽認同師父的評價,但又有點無法反駁,“您看不出他哪裏怪嗎?”

  百裏上淮笑到:“看人在己,不在他人,識人在深,不在膚淺,有些人他就算十惡不赦,但仍留有一席溫存給他愛人,有些人就算溫善敦厚,但仍存有一絲歹毒給他仇家,雙方關係深淺不同,評價自然不同,所以凡事要親看親證親信,別因為他人的三言兩語,而錯失錯信錯負,懂嗎?”

  司空雨乖順地點頭,“懂,多謝師父指點。”

  百裏上淮轉身,留了一盞燈給司空雨,“人生苦短,莫欺眼前人。”

  一燈熒熒如豆,四壁默默昏黃,燈花堪剪終不剪,泣血燃情到天明。

  淩雲閣,鎮龍殿,司空雨和顧昭走到時,百裏上淮和幾位長老已經散會,久居未出的素清禾五年來第一次參加議會,他今日衣著素雅,銀冠束發,似孤枝傲霜的玉蘭,不染塵世土,不沾煙火氣。

  司空雨喊道:“大師兄!”

  素清禾招呼司空雨過來,伸手為他拈去沾在發絲上的蒲公英種子,道:“早。”

  “早……”顧昭打了個哈欠,一手搭在司空雨肩上,將他攬到自己身邊,“司空,走啦,我們打山雞去。”

  司空雨掙開,沒去理會顧昭,反而對素清禾搖頭擺尾道:“師兄,你今日有何打算?要不我們打山雞去?”

  顧昭一聽,打住:“不對吧,是我……們!”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司空雨,司空雨眉頭一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素清禾,道:“你才搞錯了,是我……們。”

  顧昭臉鼓成了小包子,心裏想著哪天找個機會,把素清禾騙到後山,宰了埋掉,省得抬頭不見低頭見,看著礙他眼。

  素清禾無奈地搖搖頭,溫柔地道:“阿雨,你也不小了,抓雞捉魚的遊戲,不能再玩了。”

  司空雨垂眸,“嗯。”

  顧昭不幹了,什麽叫不能再玩了,他家司空是童心未泯,天真爛漫,每個人都活得像素清禾那般,還不給□□裏憋屁,悶出病!

  某位仙尊活了兩世,尤愛護短,他剛想刻薄素清禾幾句,見百裏上淮從殿內出來,隻得閉嘴,他現在算有半個把柄握在對方手裏,他更知道百裏上淮為人比他更護犢子,若當著他的麵奚落了他親徒弟,老家夥還不召天雷把他劈了。

  百裏上淮駕著輪椅滑到司空雨跟前,道:“心肝寶貝肉,怎麽才起床,用過早膳了嗎?”

  顧昭在一旁默默做嘔吐狀,被百裏上淮一記眼神給逼端正了。

  司空雨道:“吃過了。”

  百裏上淮繼續道:“那跟為師進來,為師有話和你說,清禾,你也是。”

  素清禾頷首,跟上。

  顧昭伸長了脖子,一副想跟去又不敢的樣子,百裏上淮瞟了眼顧昭,不溫不火道:“你一同過來。”

  顧昭何樂不為。

  鎮龍殿內,百裏上淮拿出一封信,信紙薄如蟬翼,韌而不透,紙麵無瑕,附有異香,虹光縈繞,隱隱有靈力流動。

  “青丘的墨蘊紙。”顧昭見多識廣,說到:“火燒不焦,水浸不濕,落墨無痕,蘊藏於紙,極度珍貴,萬金難買。”

  百裏上淮點頭,“然也,但顧公子說的僅僅是墨蘊紙的表麵價值,它真正的妙處在於,傳書夾秘,隻認唯一。”

  素清禾問到:“師父,何解?”

  百裏上淮道:“紙上有咒術,隻有指定之人能解除,外人若強行破除,墨蘊紙會自我封印,紙廢無用,內容也將永不可窺。”

  顧昭托腮,自語道:“青丘什麽時候這麽大方了?墨蘊紙的造紙材料可是……”

  司空雨耳尖,問到:“是什麽?”

  顧昭皺眉,露出些許一言難盡的表情,“九尾狐的皮。”

  司空雨驚駭道:“活的還是死的呀?”

  顧昭道:“不好說活的還是死的,且不論製造墨蘊紙的輔料有多彌足珍貴,單就那張皮,不是每一隻九尾身上的都能用,是要那些修成地仙,煉化出人形後蛻下來的皮才能用,而且造紙術的工藝極其複雜,有且隻有狐族長老知道。”

  當然,這僅僅是三界中流傳的一種說法,真實情況,無從考據。

  司空雨像在聽天方夜譚,滿臉欣喜和崇拜。

  百裏上淮淡淡地瞥了眼顧昭,道:“瞧把你能耐的,不過你們可有看出信上有何不妥之處?”

  大家湊近,司空雨撓撓頭,表示看不出,素清禾在瞧了一眼後,忽然心痛如絞,兩眼一黑,差點暈厥過去,顧昭瞅了三眼,沉思道:“怨氣?很強烈,但是被某股力量強壓了下去。”

  百裏上淮點頭,“顧公子所言甚是,那麽你還看出了什麽端倪?”

  顧昭拿過來,放在鼻子下麵,細細嗅了一遍,嫌棄地拿開後,駭然道:“殺戮,血腥,生剝!這皮是被人活生生扒下來的!”

  司空雨瞪大了雙眼,不容置信道:“喪心病狂!瘋了吧!”

  百裏上淮掐住指訣,念咒,掌心流光飛舞,熒光墜落紙上,蕩開寸寸漣漪,如石落平湖,琉璃鏡碎,片片字眼匯聚成言,端的是墨韻清晰,骨氣兼蓄。

  信中大意是妖界重選長老,在青丘山舉行選舉儀式,誠邀三界代表拔冗蒞臨,為三界和平,群策群力,同舟共濟。

  熟料!百裏上淮這邊剛解開封印,素清禾那邊已是麵如死灰,血色褪盡,他捂著胸口拚命喘息,因為疼痛而麵目脹紅,青筋外凸,早沒了方才的從容雅致,緊接著喉頭一陣腥甜湧出,“噗!”一聲,素清禾便人事不知了。

  待他悠悠轉醒,司空雨憂心忡忡地趴在床頭,問他如何,顧昭抱胸肩靠床架,眼中隱隱有不痛快,百裏上淮見素清禾醒了,忙轉著輪椅過來,號脈道:“一切無恙,怎麽忽然吐血暈倒了呢?”

  素清禾麵容依舊慘淡,病怏怏得很是虛弱,“無礙,休養幾日便好。”

  顧昭道:“你確定無事?剛才你體內靈力波動,差點衝破丹府,其實是墨蘊紙上積累的怨氣與你產生了排斥,它感應到了你,它在抗拒甚至想摧毀你。素清禾,你閉關的五年裏,真的在清波水榭,半步未出嗎?”

  “顧昭!你什麽意思!”司空雨豁然起身,暴跳如雷,“墨蘊紙的事隻是你單方麵的猜測,不過是怨氣衝著我師兄而來,你怎麽就能冤枉他!”

  顧昭道:“紙為狐皮所化,有靈,能辨忠奸,人會騙人,怨氣不會找錯人,司空,我聽別人說,你師兄失蹤過五年,回來後又馬上閉關,你十年未見他,人心會變,你怎麽就能……”

  “住口!”司空雨推開顧昭,眼裏溢滿了淚水,“住口住口住口!你懂什麽!少自以為是的給人蓋棺定論,我討厭你!”

  說完,司空雨哭著跑了出去,顧昭慌了,連忙跟上,可追到門口,哪還有什麽人影,若大空曠的淩雲閣,隻剩下風蕭蕭兮飛花落,多情山鳥不須啼。

  顧昭又悔又恨,又手足無措,“我說錯了嗎?至於那麽生氣嗎?”

  百裏上淮道:“顧公子,人心是易變,但對阿雨來說,清禾是父是兄是師是友是道標,他崇敬清禾,一言一行都以清禾為榜樣,某一天,你公然和他說,他敬愛的人是個偽君子,是個壞家夥,叫他如何接受?再者說……不止司空,還有老夫,我們都無比自信清禾的為人,老夫願以性命擔保,此事與他毫無關係。”

  顧昭怨懟地看了素清禾一眼,轉身追去,百裏上淮高聲提醒道:“後山兔子窩,他一般躲那兒。”

  “知道了。”

  兔子窩!死就死吧!

  屋內,素清禾歉意地看著老天師,欲言又止。

  百裏上淮慈祥地道:“這次青丘山赴會,萬事小心。”

  素清禾不敢相信地道:“師父,你信我?”

  百裏上淮笑到:“哪有做師父的不信任自己徒弟的,清禾啊,路漫漫其修遠兮,人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前塵以往,餘生莫負。”

  素清禾將頭埋得極低,一言不發,久久才道:“對不起,謝謝。”

  簡單五個字,誰又能了解其背後的辛酸苦楚,痛定思痛。

  青丘之行,素清禾勢在必行,他有惑,必須去解,他有人,必須去尋,在他心中或許留有一絲僥幸和希冀,而這份心意,對他來說無疑是可怕的,自私的,罪惡的,滿身狼狽的。

  後山兔子窩,司空雨抱著小白兔哭得傷心,他一氣素清禾被人冤枉,二氣顧昭口無遮掩,三氣自己與師兄脫節十年。

  腳步聲由遠及近,小白兔們豎起了耳朵,四隻小腿蹦蹦跳跳地圍住司空雨,緊挨他蹲下,或吃草,或睡覺,好不悠閑自得。

  司空雨擦掉眼淚,瞪向來人,那人誠惶誠恐,不敢靠近。

  顧昭怕司空雨趕他,更怕這一窩兔子咬他。

  司空雨原地挪了一圈,背對顧昭,不去理會他。

  顧昭可憐兮兮道:“好司空,我知錯了,你理理我。”

  司空雨裝作沒聽到。

  顧昭喋喋不休地道:“我嘴笨,不會討人歡喜,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你最愛吃的鬆子糕。”

  司空雨道:“這招不管用。”

  顧昭見人終於回話,歡然道:“那你不吃,我可把它吃光嘍。”

  司空雨轉身,沒好氣地道:“別鬧!你對鬆子過敏!給我,下不為例。”

  顧昭憨然點頭,他凶別人時嘴不饒人,理直氣壯,他討好司空雨時,又總是一副笨嘴拙舌,憨態可掬,顧昭不止一麵,但獨獨此後,他隻想把最好的一麵留給司空雨。

  司空雨抱著兔子起身,靠近顧昭三步之內後,顧昭卻往後退了三步,司空雨道:“你躲什麽?”

  顧昭尷尬地道:“把……把兔子扔掉……”

  司空雨驚訝道:“你不會……對啦……上次彩藝鎮……你怕兔子!”

  顧昭狡辯道:“兔子那麽凶殘,豈有不怕之理?”

  司空雨惡作劇地舉起兔子,故意猛地湊近顧昭,嚇得顧昭失聲尖叫,這一幕,與前世顧昭幼時被薛燃拿兔子驚嚇的場景如出一轍,隻是鬥轉星移,小孩成了大人,心思也顛倒互置。

  司空雨捧著兔子追了顧昭一路,最後實在跑不動了,笑不動了,才停下,“你怎麽會怕兔子?”

  顧昭慚愧道:“小時候被兔子咬過,差點斷指,童年時的陰影,窮極一生都很難彌補的!”

  “兔子為什麽咬你?”司空雨揉著兔耳朵,“看,多溫馴。”

  顧昭厭棄地想了一會兒,道:“兔子急了咬人唄,許是我把它逗急了。”

  司空雨翻了個大白眼,“活該。”

  說著,司空雨懷裏揣著小白兔,又是揉搓又是親昵,讓顧昭羨慕妒忌不已,瑤光仙尊吃起飛醋,別說是人是動物,通通齜牙威脅:“滾,快滾,把你烤了。”

  司空雨道:“你別嚇它。”

  兩人一兔子,回房,屋內歡聲笑語此起彼伏,偶爾夾雜著失控的尖叫聲,司空雨玩得過火,招致的結果當然是晚上睡覺時,顧昭死皮賴臉地要和他一起睡,還破天荒地要司空雨哄他,怎麽哄都好,以慰藉他受傷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