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同床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5      字數:4355
  司空雨的睡姿,與前世一模一樣,雙手抱胸,將身體蜷縮到最小,佝僂在床邊,生怕多占了半寸地方,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睡相,以前顧昭抱著薛燃,掰過他的臉,強迫他修正過,可薛燃一旦陷入沉睡,又不自覺地縮手縮腳,卷成一團,偶爾還會做噩夢,眉頭緊鎖,隱隱啜泣。

  “喂。”每到此時,顧昭便會扇醒薛燃,或是掐住他的後頸扔到床下,“哭什麽,你吵到朕了。”

  薛燃清醒後,睫毛上還沾著淚水,眼裏卻早已幹涸,“對不起。”

  這是他常說的話,明明他什麽都沒錯,還是一味的遷就顧昭,任由顧昭隨著自己的喜好,抓著他的頭發,不顧他痛苦□□,每次放縱馳騁,他定是鮮血淋漓,蒼白無力,整個人沉澱著絕望,睡夢中哭醒後,還是抿著唇笑到:“對不起。”

  千言萬語,他們的前世,隻剩下“對不起”和另外一個詞。

  顧昭裹著被子,滾了三圈,滾到了司空雨的床腳下,撐起半邊身子,似乎仍不滿意現狀,索性站起,坐到了司空雨的床沿邊。

  一坐便再也起不來身。

  司空雨睡著了,鼻息間發出輕微的鼾聲,可這鼾聲更像啜泣聲,如泣如訴,隨後是一陣含糊不清的夢囈,反複著一句話。

  顧昭俯身,將耳朵貼近,“你說什麽?”

  司空雨仍在沉睡,眉頭皺成川,都能擠出苦水,“不必……保我……”

  顧昭刹時瞪圓了眼睛,“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司空雨低吟了聲,痛苦地摟住了自己的雙臂,“我……認罪……受罰……”

  這下顧昭隻覺得頭皮發麻,如五雷轟頂,這句話!是前世薛燃臨死前對他說的話,司空雨不是轉世嗎?應該喝了孟婆湯!為什麽會記得這句話!

  顧昭當下扣住司空雨的肩膀,將他整個人從床上拖起來,“阿燃,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說!”

  這句話,早想和你說!在你記憶猶存的時候,在你神誌清楚的時候!哪怕你心裏怨我,怪我,恨我!我必須對那時的你說……

  “阿燃……我……”

  顧昭的話隨著司空雨的清醒,卡在喉嚨裏。

  司空雨被顧昭活生生拽醒,精神萎靡之下感覺有人在使勁搖他,縱使脾氣再好的人,也會有起床氣,他一巴掌拍在顧昭腦袋上,慍怒道:“你再不好好睡覺,我就打你。”

  顧昭愣然。

  司空雨抱住顧昭胳膊,側身,迷迷糊糊地將他胳膊枕在自己臉下,似是愛惜地拍了拍,再次陷入睡眠。

  顧昭失笑,心道許是自己糊塗了,喝了孟婆湯,前塵盡忘,怎麽還會記得呢?那句未說出口的話,恐怕要追到司空雨今生末,來世初,再說了。

  不急……他是神仙……他有的是時間……他等得起……

  天微微亮,雞鳴報曉,司空雨覺得自己身上暖暖的,昨夜睡得特別舒服特別香甜,他抬眸,正對顧昭一張俊俏臉蛋,白裏透紅,鼻若山峰,閉眼是星河慘淡,睜眼是日月失色,總之極美,極耐看,百看不厭。

  “咳咳……”司空雨蹙眉,又被自己這種想法嚇到,正欲轉身起床,才發現顧昭手腳並用的將他禁錮在懷裏,容不得他逃脫,這姿勢就像小孩護著心愛的玩具,死活不肯鬆手的模樣。

  “喂。”司空雨拿拳頭捶顧昭胸口。

  顧昭緩緩睜眼,又立馬閉上,隻是像條大狗一般往司空雨懷裏送了送,圈緊。

  司空雨掙紮,顧昭箍得更緊,恨不得把對方揉進懷裏,“乖,別鬧。”

  這語氣,哪像剛認識不久的人,更像是一對老夫老妻趁著晨昏在打情罵俏。

  司空雨炸毛,不客氣地將顧昭踹下床,“你滾。”

  師弟剛去樓下為兩人準備早點,聽到動靜後趕忙跑上樓,瞧見房中情景,張口結舌,一個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一個氣憤地坐在床上,抱著棉被,欲怒還羞。

  莫非……難道……難不成!師兄昨夜被侵犯了?

  此想法一出,師弟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整個早上,顧昭一頭霧水,悶悶不樂,逸仙君脾氣好大,不過現在在司空雨麵前,他得柔聲細語,不敢造次,不然再把人弄丟了,這輩子他可找不回來了。

  司空雨和師弟經過商量,決定讓師弟先回淩雲閣回稟任務,他則去昆侖化羽宮稟告此地邪氣入侵的事情,和調查薑小婉的身世。

  顧昭狗皮膏藥般跟著,其實他心中也相當疑惑,為什麽冥界會將上元和中元搞錯,為什麽好巧不巧偏偏讓司空雨遇到,那個創造結界的人究竟有什麽目的?整件事會不會牽連到司空雨?亦或是……本來就針對司空雨!

  想到此,顧昭的臉色立馬轉黑,眼中一閃而過的澎湃殺意。

  一路走來,司空雨見顧昭沉著臉心事重重,以為他還在生早上的氣,便用樹枝戳了戳顧昭,“不就踹你下床嘛,是你先占我便宜,摟了我一晚上,我腰很酸的。”

  顧昭回神,立馬換上了一個清爽的笑容,“是我不好,改天我換個姿勢。”

  說完,兩人才發覺這對話說的曖昧,引人誤會。

  司空雨別過頭,加快了腳步,耳尖卻多了一圈紅暈。

  顧昭幹咳兩聲,追上,“司空,你師承何門?可有修仙?”

  司空雨略帶炫耀地道:“淩雲閣老天師,百裏上淮是我師父,玉華真人素清禾是我大師兄!”

  顧昭不怎麽了解人界的派係,問到:“他們都很厲害嗎?”

  司空雨叉腰道:“豈止厲害,是天下第一!我師父是半個神仙,我師兄可是淩雲泰鬥,人間玉華!”

  聽到司空雨如此褒讚兩人,顧昭有些鬱悶,道:“不許誇別人,我也很厲害,你誇誇我。”

  司空雨伸出一根手指,豎到顧昭眼前,左右晃了起來,“不誇不誇,你一看就是經不起誇的。”

  顧昭趁機抓住司空雨的手,厚顏無恥地非要人家誇獎他,司空雨被吵煩了,道:“端莊,雅正!我們已經進入昆侖化羽宮地界了,你再拉拉扯扯,被人瞧見,成何體統。”

  顧昭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仙山深處,雲蒸霧繚,芬芳馥鬱,仙府建立在山頂,通往路徑有且隻有一條,沿路百花綻放,爭奇鬥妍,鳥鳴蟲語,實乃人間仙境。

  司空雨整理下自己衣襟,又幫顧昭端了端領子,將衣服折痕撫平,“昆侖化羽宮,衣著不整者禁止入內。”

  顧昭恨不得將白眼翻到後腦勺。

  司空雨又一記小拳頭捶在顧昭胸前,“昆侖化羽宮,品貌不正者,禁止入內。別翻白眼,畢竟我們有求於人家。”

  顧昭癟嘴,跟著司空雨來到山門前。

  山門石柱上,巍巍然書寫著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左豎排:“乘天地之正”,右豎排“禦六氣之辯”,橫批:“大道逍遙”。

  看來是昆侖化羽宮的開派宗旨。

  司空雨作揖,拜首,複拜首,“淩雲閣司空雨,求見昆侖化羽宮葉宗主。”

  語畢,前方道路上飄來兩位如花似玉的仙子,仙子巧笑倩兮,道:“公子請進。”

  不愧是昆侖化羽宮,玉石鋪路,金磚粉牆,五步一樓閣,十步一亭台,端的是雕梁畫棟,鉤心鬥角,卻不那麽浮華誇張,反而是清雅別致,匠心獨具。

  司空雨和顧昭緊緊跟在仙子身後,仙子笑盈盈地引著兩位來到逍遙殿,殿中立有一人,身著廣袖白袍,袍上繡有金錢綠萼的淡金暗紋,五官端直矜傲,似乎鼻高一分會顯淩厲,唇薄一分會顯涼薄,如今長得恰到好處,有著三分親昵,四分距離。

  此人,正是昆侖化羽宮的宗主,葉瀾塵,號芙蕖君。

  葉瀾塵朝著司空雨和顧昭微微頷首,以示接待,吩咐仙子端茶上來後,這位葉宗主舉手投足自始至終都一板一眼,不漏半分失態。

  顧昭看他喝茶姿勢,必吹三口抿一口,吃點心從左到右,抖三下除去屑沫,再入口,實在規矩的要命。

  “他有強迫症嗎?”顧昭心道。

  司空雨放下茶杯,道:“葉宗主……”

  葉瀾塵道:“食不言,先喝茶,喝完說。”

  司空雨隻得待人品完茶,道:“葉宗主,十萬火急。”

  葉瀾塵緩緩放下杯子,將杯口端端正正地對準自己,道:“說。”

  於是司空雨將紫蘇鎮的百鬼夜行,以及沿途過來,幾座城鎮煞氣極重的事大致與葉瀾塵講了一遍,言簡意賅的表達了自己的拙見,以及希望昆侖化羽宮及時想出對策,以免事態惡化。

  葉瀾塵眉頭微蹙,道:“此事的確蹊蹺,本尊派為護連雲二十四城安康,無論地方大小,皆有築聚靈台,砌禦靈路,一般邪祟絕不敢騷擾,更不會有煞氣聚集。”

  司空雨摸摸鼻子,道:“那會不會有些專招邪祟的東西混在裏麵?”

  葉瀾塵肯定地道:“不會,聚靈台聚天地正氣,禦靈路阻妖邪之氣,雙重保障,極難攻……”

  顧昭截口道:“紫蘇鎮差點淪為鬼鎮,虧你還有好意思顯擺那些什麽台啊,路啊。”

  司空雨暗搓搓地拉顧昭袖子,示意他閉嘴,葉瀾塵聽罷也不生氣,倒是慚愧地道:“仙君所言甚是,昆侖化羽宮是該反省。”

  顧昭輕輕哼了一聲,倒顯得他小心眼一般。

  司空雨笑到:“葉宗主別見怪,他這人就這樣。”

  葉瀾塵更是極具風度地道:“這位仙君心直口快,是性情中人。現在天色已晚,二位先在本派用膳,明日待本尊與各長老商討後,再行對策。”

  “有勞葉宗主。”司空雨半鞠躬,“不過我還有一事想請問葉宗主。”

  “但說無妨。”

  司空雨道:“葉宗主可知,三十多年前,一個大肚子女人來貴派山門前求助,結果因貴派納人規則繁多,導致孕婦含恨離去的事?”

  葉瀾塵眸中複雜的情緒轉瞬即逝,道:“三十多年前,本尊還未記事,所以不知。”

  司空雨覺察到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也不道破,隻道:“那叨擾了。”

  葉瀾塵點頭,“無事。”

  之後司空雨和顧昭則被侍女安排在了客房,用完晚膳,顧昭興衝衝地敲開了司空雨的房門,他扛著被子和枕頭,死乞白賴地要和司空雨一起睡,借口那是說的理直氣壯,“我怕黑,我認床!”

  顧昭三兩下打好鋪蓋,躺好,見司空雨還坐在桌子旁,手裏不知道在搗鼓什麽,便支起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整個眼裏都是他,這種感覺即欣慰又安心。

  蠟炬泣淚,燭火昏黃,火苗無風自搖曳,時明時暗瞬息萬變,白牆上,再次照出司空雨孜孜不倦,伏案勞作的碩大影子,顧昭忍不住問到:“你在做什麽?”

  司空雨打了個哈欠,“我的百寶袋破了個洞,我給它縫上。”

  顧昭盤腿坐起,“你的袋子裏盡是些低階法器,尋常人都能使用,你為什麽不帶些高階的法寶傍身?”

  司空雨猶豫了會兒,苦笑:“不瞞你說,我生來沒有慧根,無法凝聚金丹。”

  這話說的風輕雲淡,可顧昭還是從司空雨的眼中讀出了失意和落寞,一個修士,無法結丹,這與普通人有何區別?別說修仙,連修道都是天方夜譚,注定碌碌無為。

  按照仙門說法,司空雨這輩子算毀了,沒了,完蛋了。

  沒想到……

  顧昭隻覺得一陣惡寒從腳底直躥心頭,如瀑布般的悲哀和愧疚覆蓋住他的全身,喉頭攢動,銀牙咬碎,他攥緊了拳頭,不讓戰栗出賣他的心虛。

  司空雨今生無法結丹,是前世被自己毀得透徹,以最慘無人道的方式,一刀一刀剖走他的金丹,廢去他的修為!

  顧昭記得,這場接近淩遲的酷刑結束後,薛燃被他押到了柳彥霖墓前,跪了許久,久到……那人身上的血都快幹涸枯竭,久到……那人的體溫由熱轉涼……久到……那人的呼吸和心跳不知何時停止。

  上輩子,顧昭對薛燃一共做了三件惡毒到令人發指的事,這便是其中之一!

  時至今日,顧昭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恨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