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末路下篇
作者:夫子笑      更新:2020-12-13 14:54      字數:4930
  對於兩人之間的微妙關係,素來擅察言觀色的王公公是琢磨不透,哪怕過去的四年裏,作為唯三知道薛燃行蹤的人,他不止一次的認為,薛燃該被整死了,可一次又一次,薛燃又奇跡般的被他家那位皇帝陛下從鬼門關拉回來,吊著命,繼續忍辱負重地活著!

  或許……王公公曾大膽地猜測過,陛下心中真正藏著的人,是薛將軍,而非那位柳公子,無奈他人微言輕,他亦要活命。

  如今,縈繞在王公公心中的三不解疑惑是越發旺盛。

  顧昭走在前頭,見王公公步伐沉重,似有心事,問到:“王公公,在想什麽?說來給朕聽聽。”

  王公公俯首,答道:“回陛下,老奴在想,薛大人那顆小小的心髒呀,還真有容乃大叻。”

  顧昭道:“此話怎講?”

  王公公答道:“回陛下,薛大人的心很小,小到隻能裝下陛下一人,薛大人的心又很大,大到能容下江山社稷,可無論是陛下也好,社稷也好,對薛大人來講都是天,大大的天。”

  “噗嗤。”顧昭笑得拍了拍王公公的背,“老東西越來越會說話了,可惜你錯了一點。”

  “不知老奴哪裏說錯了?”

  顧昭卻笑而不語,笑得意味不明,笑得春風得意,笑得人“毛骨悚然”。

  日後的日後,王公公才知道顧昭的那份笑意裏隱藏著多大的私心和自信。

  再過一月,便是柳彥霖的忌日,過去隨著忌日的推近,顧昭的情緒總會波動很大,陰晴難測,尤其是對薛燃的恨意,仿佛被某種力量操縱著,變得失控,強烈,濃重,然而今年,顧昭卻對薛燃沒那麽恨,反而因為一個宮女打破了茶盅而將人的雙手砍了去,之後顧昭逐漸像變了人似的,變得殘暴無道,錯殺了好幾位忠言逆耳的忠臣,一時間攪得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不止如此,過去惜民重才的帝王竟然打算開疆闊土,不僅出兵收了周邊小國,還勞命傷財的鑿山填海,可謂將暴君二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薛燃聽聞後更是煞白了臉,去大殿外跪求了兩個時辰,都求不來顧昭的召見。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我明明拉了全部的仇恨……他理當隻恨我入骨,不該拿黎民作賤啊……”薛燃喃喃,“哪裏錯了,他本是明君,不該毀己亂世,毀我一人足矣……”

  王公公站在台階上,聽不見薛燃在說什麽,隻是後來瞧見人跑開了,自此之後,薛燃不再入宮,他家那位皇帝陛下竟也不去找晦氣,靈渠該築,築!行宮該建,建!疆土該拓,拓!南征北掠,說不上民不聊生,但也哀鴻四起,眼看著天下差點毀在他的手裏,在五個月後,竟是薛燃起兵謀反!帶著一隻親信隊伍,連夜攻入了皇城。

  何其可笑,一個修為盡散的廢人,帶著二十人的小隊,謀反?簡直是來荒天下之大謬!

  顧昭是何等修為的人,就差大乘後飛身成仙,人間帝王他想當便當,不想當了哪日棄了皇位可做神仙,他瞧見真心實意想要殺他的薛燃,嘴角勾起一絲篾笑。

  顧昭道:“阿燃,你當真要殺我?”

  阿燃……薛燃一愣,自從柳彥霖死後,這是第一次聽顧昭如此親切的叫喚自己,果然是覆蓋在顧昭身上的詛咒出了問題!

  薛燃咬牙,越是掙紮越是被鉗製得緊,“顧昭,你鬆開!”

  顧昭打死不放,“阿燃你別亂動,是朕的懷裏沒安全感嗎?”

  薛燃聽到了顧昭磨牙的聲音,頓時汗毛直豎,顧昭的手不知何時繞過他脖子掐住了他的下頷骨,用力到仿佛要將它捏碎,“唔……”

  顧昭湊近,溫濕的語氣正好吹拂在薛燃耳後,這讓習慣於顧昭身體和氣息的薛燃一下子僵直了身體,某些部分自然而然的起了反應。

  “我的好阿燃,嘴巴如此強硬,你那玩意兒倒也不甘落後呢。”

  “閉嘴。”

  顧昭冷笑,不再理會薛燃,而是扣住對方雙手反剪在身後,順勢扯去他的衣袍,露出胸前一片花白,然後是拖泥帶水的啃咬,像隻大狗在衝著人撒嬌,舔得薛燃酥癢難捱,一陣電流自尾椎骨衝出,襲遍全身。

  顧昭見到手中的人戰栗不止,一時間玩心更重,“怎樣?朕的技術很棒吧?”

  “滾……”薛燃硬是從嘴角漏出一字。

  顧昭邪邪地笑到:“一會兒朕讓你切身感受下,什麽叫搖尾乞憐,哭著求操。”

  薛燃無語,顧昭是失憶過嗎?哪還需要切身感受!在過去的四年裏,顧昭帶給薛燃的蝕骨銷魂的舒爽,烙印進了骨子裏,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哪怕現在,隻要顧昭靠近薛燃身邊,光是聞著顧昭的味道,都足夠讓薛燃顫抖!瘋狂!欲望無盡!

  兩人的糾纏還在繼續,直到薛燃忽然乖巧地斜靠在顧昭懷裏,直到顧昭的手探入薛燃體內,直到薛燃將匕首插進顧昭胸膛,匕首上被抹了迷藥,還有個特殊的血槽,在顧昭徹底昏迷之前,他依稀瞧見薛燃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將自己的血喂進了他的體內。

  “他在……做什麽……”

  隨後顧昭陷入昏迷,漫無邊際,一片漆黑的沉重昏睡。

  再次醒來,恍若隔世。

  王公公哭喪著臉匍伏在顧昭身邊,看樣子是幾天幾夜沒合過眼。

  顧昭問:“我昏迷了多久?”

  王公公答道:“回陛下,五天五夜,可急死老奴了。”

  顧昭起身,“薛燃在哪裏?”

  王公公猶豫了會兒,“暫且在地牢中,等候陛下發落。”

  顧昭沉吟了片刻,“王公公,謀逆罪,當如何判?”

  王公公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來,怔忪地抬頭看向顧昭,怯弱地問到:“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薛大人?”

  顧昭陰冷地道:“他起了殺心,怕留不得。”

  正德殿上,薛燃倒是爽快,從回朝後如何籌謀弑君造反,如何給顧昭下咒使其心智惑亂,樁樁件件,說的縝密精細,有理有據,有頭有尾,給自己扣得一手好屎盆,顧昭氣急敗壞地信了七成,別人則深信不疑。

  顧昭怒極,走到薛燃身邊低斥,“薛燃,你再胡言亂語,朕保不住你。”

  薛燃反笑,“陛下不必保我,因才善妒是我,無惡不作是我,忤逆叛國還是我,我罪有因得,我十惡不赦,我……認罪……受罰……”

  “好……好……”顧昭眼睛充血,恨恨地道,“你活膩了,朕成全你,來人!拖下去,處極刑,五馬分屍!”

  王公公一聽,膽小如他卻隻能惋哀:“使不得,使不得。”

  朝中在場官員無不駭然,不過叛國罪本就死罪,不是淩遲便是五馬分屍,可誰曾想到,顧昭如此恨薛燃,最後賞了薛燃不得好死!

  相反,薛燃聽到刑罰後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好似壓著心頭的石頭潰然崩塌,迎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解脫感,千言萬語道不盡,唯有化作眼中淚,“顧臨淵,餘生保重,薛羨羽……”

  功成……身退。

  最後四字,薛燃隻是低低地輕訴,無人聽到。

  薛燃臨走前的淚眼含笑,這一笑亂了顧昭方寸,亂了前塵,亂了心緒,顧昭再次捂緊了胸口,疼痛蔓延,赤紅了他的雙目。

  “陛下!”

  “陛下!”

  “快叫太醫!”

  在顧昭暈厥的那刻,朝中大亂,刑場幾聲馬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在那位突然昏迷的帝王身上,無人再去管那四分五裂的殘肢碎片。

  “師父,這位屍體怎麽說?”

  收屍人抽了幾口水煙,“老規矩,找個麻袋一套,扔後山亂葬崗吧。”

  小徒弟收起掉落北邊的最後一隻手臂,斷臂五指緊握,掌中似藏有一物,任憑小徒弟如何掰,都撬不開那雙手,“師父……”

  “叫什麽,手中的東西定是他的執念,不該我們拿的千萬別起貪心,快快收拾好。”收屍人拿煙杆撥動了下薛燃的頭顱,歎口氣,“生前也是風流人物,怎就落到如此下場?一步錯,步步錯啊。”

  對於薛燃,民間褒貶不一,唏噓不已,不知哪個好事者,不要命地揣測了薛燃與皇帝的斷袖關係,眾隨樂子,於是民謠又唱:“君召來,心悅兮,委身□□做佞幸,狼子心,禍事生,二六身死,五馬分屍,終焉眾樂矣。”

  人死不留名,是非隨人議。

  而顧昭,在薛燃死後的百日之內,無悲無喜,無哀無痛,隻說了句:“死了好。”

  百日後,顧昭擬出一份《誥萬民書》,列數了作為君王的七宗罪八不該十作為,大有懺悔陳情之意。

  此後六年,顧昭勵精圖治,以民為本,蒼生為主,惜賢重德,將天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國泰民安,後世稱“天行之治”。

  白雲蒼狗,往事雲煙,一日晚,醉酒的顧昭又私自跑去尋人,不知不覺走到皇城西北角,流年居的門半開著,裏麵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出於哪種悸動,顧昭猛地推門而入,大步向前,邊走邊道:“好你個薛羨羽,回來……”

  映入眼簾的卻不是昔日少年,而是一位端莊雅正的白袍男子,素冠黑發,身姿挺拔修長,嘴角挽起,總有五分笑意。

  “薛羨羽,你怎麽變了模樣?”

  男子淺笑,“陛下您糊塗了,薛羨羽早死於六年前,屍拋亂葬崗。”

  顧昭黑臉,擺出明顯的不高興。

  男子微笑,“陛下切勿動怒,我乃仙界文朔仙尊,今日下凡特來告知您,您修為大乘,已功德圓滿,即日起,可飛身仙界,位列仙班,奉天帝懿旨,封瑤光仙尊,戰神司命。”

  顧昭不屑地道:“朕放著雞頭不做,要去做鳳尾?不去不去。”

  文朔道:“陛下先別急著拒絕,有三天考慮時間,三日後,我在此地等您,望您三思而後行。”

  說完,白光一閃,人消失無蹤。

  顧昭覺得莫名其妙,東搖西晃地繞著流年居尋了一圈,“薛羨羽,給朕滾出來。”

  無人應答。

  顧昭橫眉,放大了聲音,“薛燃,出來接駕!”

  依舊隻剩風聲鶴唳。

  “啪嗒。”一樣東西從院中的梅樹上掉落,顧昭尋聲找去,撿起來細看是一本手劄,有些陳舊破爛,封麵上畫著兩個小孩,還有一隻兔子,小點的孩子似乎抱著兔子在嚇大小孩,大點的孩子蹲著在哭。

  顧昭記得這是他和薛燃幼時的趣事,過去顧昭作為人人聞風喪膽的逸仙君,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白乎乎軟綿綿的小兔子,可謂他人生的陰影和汙點。

  繼續翻頁,越往後看,顧昭的神色越凝重,看到最後,竟是情緒崩潰,喉頭攢動,吐出數口血後頹然倒地。

  此時王公公跌跌撞撞地跑來,見到顧昭坐在流年居的梅樹下,抱著梅樹嚎啕大哭,頓時鼻頭一酸,“陛下,您這是在做什麽?”

  顧昭淒楚地道:“王公公,他騙得朕好苦……”

  王公公老淚縱橫,撫著顧昭的背脊安慰,斜眼瞥去,在看到手劄中的一行字後,臉色驟變,驚懼不已。

  短情根!傳說中的魔界魘花,據說被種下短情根的人,必因其佯愛之人身死而損心失格!輕則毀已,重則亂世,滿手血腥,罪孽深重,無法拔出,唯有真愛之人用咒術強行將那人的仇恨全部拉到自己身上,救贖那人的同時是自己永浴無邊黑暗,至死不休!

  “怪不得……”王公公倒吸一口涼氣,這樣來說,顧昭曾經種種的怪異行為倒可以解釋得通,他心中的三不解疑惑如今豁然開朗,顧昭恨而不殺,醉酒尋人,蒼生與他!全是因為短情根與薛燃下在顧昭身上的咒術所致!最後五馬分屍,不過是以命搏命,做個最後了結。

  顧昭扶著樹幹,緩緩起身,“朕將最惡毒的一麵給了他,他把最好的都留給了朕,朕不負天下人,唯獨負了他。”

  王公公想勸,卻不知從何說起。

  顧昭苦笑,“一顆金丹,一生屈辱,再用一條命,隻為抵消短情根帶給朕的負麵能量,是朕無能,竟花了十一載才勘破,王公公,朕什麽都想起來了,包括他的好,朕的頭不會痛了,可朕的心……好痛……”

  萬箭穿心的痛,萬死不辭的痛,萬念俱灰的痛!

  顧昭親自從亂葬崗帶回了薛燃的碎屍,六年風吹雨打,即便在鬼氣陰冷的亂葬崗,有麻袋裹著,裏麵的屍首也腐爛惡臭,白骨森森。

  小心翼翼地洗幹淨,再用鳳凰尾翎縫合四肢,用“複原咒”肉白骨,重塑軀體,將生前容貌恢複,顧昭憐惜地撫摸著薛燃的臉,這張臉仍是六年前的模樣,帶著離開大殿時含蓄的笑意。

  顧昭輕輕抓起薛燃的手,放在唇邊摩挲,薛燃五指鬆動,一隻平安符從掌心掉落。

  平安符被捏得嚴重變形,可見當時行刑時,薛燃有多害怕,五馬分屍的裂痛,非常人所能忍受!怪不得……

  顧昭的指尖掠過床上之人的脖頸,手臂,大腿根部的縫合處,撕裂的傷痕無法抹去,時刻控訴著那一場慘絕人寰的酷刑!

  “阿燃,朕決定了,隻有做了神仙,朕才能來尋你,在你往後的生生世世裏,守護你。”顧昭傻傻地笑到,有些靦腆,“你字羨羽,我字臨淵,臨淵羨魚,朕,好傻……”

  怪朕心智不堅,怪朕修為不夠,怪短情根太苦。

  須臾,顧昭深吸一口氣,柔情淡去後的雙眸是雷霆震怒,“至於那位給朕種下短情根的魁首,罪無可恕!百世萬世,朕必與他沒完。”

  燭火明滅,浮生盡陌。

  而後,這位風華正茂的人間帝王,於天行十三年,得道飛升,成為人間傳奇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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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昭昭不渣,且看後麵漫漫追“妻”路,甜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