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作者:乾淩踏月      更新:2020-12-13 02:12      字數:3297
  唐恣擰緊眉頭, 勉強把堵在嗓子眼的茶點幹咽下去,他打量了眼前的綠眼睛一眼, 然後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手, 別過了腦袋。

  他不太喜歡這樣毫無禮數的人,尤其是綠眼睛的一隻腳還頗為張狂地踩在他的衣擺上。

  這副模樣, 不用多說就知道是小二哥口中那位氣到祖輩吐血的薑家小少爺,白鹿鎮其實並沒有多大,茶樓也隻有兩三家, 熱鬧的也就隻有眼前這一家,今日在這裏撞上並非什麽巧合之事,何況這位小少爺似乎真的與傳言中的薑府不合。

  因為那個早逝的靜火姑娘和那麵被薑府掠走的銅鏡。

  “你為什麽不說話啊?”薑言完全察覺不到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這個書童模樣的小子, 他很鬱悶, 明明是這個書童口出狂言在先,現在反而是他對苦主愛答不理。

  他抱著自己的赤色鞘刀奇怪道, “你們中原人就是古怪,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竟也不接,還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要我把金子送到你手上嗎?你其實很想要的對吧?還是說你喜歡葡萄酒?瑪瑙串?”

  唐恣淡漠道, “都不需要。”

  小二哥陪著笑臉, “言少爺, 這位是神都來的藥商大人,是我失言, 我扇自己一耳光, 您別為難他們。”

  說罷, 混跡江湖多年的小二哥抬手扇了自己一下,那張臉還是笑嘻嘻的。

  “你沒有失言。”薑言抱著胳膊瞥小二哥一眼,“你說的哪裏不對嗎?你說得更多我賞得更多!什麽豺狼虎豹,狼心狗肺,豬狗不如......你們中原人,連罵人都很有趣。”

  當著旁人的麵說旁人的家事終歸不是君子之為,雖然薑言不與薑府往來,說到底名字裏還帶著個薑字,小二哥一時間聽不出他是真的憎恨薑府還是在拿他開涮譏諷,有些難堪,剛想開溜,手中便多出了一塊金錠。

  碧色的瞳孔凝在眼前默然喝茶的筆挺背影上,話卻是對整間茶樓的人說的。

  “今天你們誰罵薑府罵得最響,我便賞銅板十,到薑府門口去罵,我便賞金錠二十,敲門進去罵的,賞五十!”

  話音將落,堂中原先小聲議論的人群突然沉寂了下來,不論是嚼著草稈的大爺還是拖著鼻涕的娃娃,都直愣愣地往這邊看來,薑言仍舊是那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像是明白了什麽,輕笑一聲,高聲喊道,“我薑言從來都說話算話!”

  頃刻間,整座茶樓有如燒沸的油鍋,一群人火急火燎,拚命往門外跑去,像是上趕著投胎一般。

  貓眼石一樣的眼眸裏倒映著人群,西域少年的嘴角還掛著一抹嘲諷的笑容,像是看著人群如螻蟻遷徙是一件分外有意思的事情。

  唐恣放下茶杯,“這位公子說什麽都賞可是真的?”

  薑言對他的興趣顯然比那些跑出茶樓的客人要大得多,他收回目光,嘿然道,“本少爺說了,說話算話。”

  他貼近了些,身上帶著獨到的鬆子糖甜香與若有若無的墨水味道,唐恣驟然被近身,有些艱難地往旁邊挪了挪,白他一眼,“你看什麽?”

  薑言卻一臉壞笑地向他的襥頭伸出手,唐恣瞥見他的手在耳邊頓住,卻沒了下一步動作,他一掌將那隻手推開,正色道,“薑少爺,隨意碰別人不是什麽好習慣。”

  薑言滿臉了然地縮回手,重新抱著胳膊道,“放心,你們中原人的規矩我還是懂一點的,所謂授受不親,還有一言九鼎!所以,賞什麽都是真的,你隨意開口。”

  “那你替我把這件衣服洗了吧。”唐恣不太懂這個人古怪的行為,不過他還是耐心地扯了扯自己還壓在他靴子下的半片衣角,“我統共就帶了三件衣服,另兩件還晾著,你這一踩明日我就沒衣服穿了,還請少爺屈尊,省得我再請洗衣婆。”

  小二哥抱著金錠早已五雷轟頂,他心知薑言是個不成事的魔頭,卻不料這對看上去和和氣氣,一副讀書人姿態的師徒也這樣傲氣,他悄悄看一眼那把赤色鞘刀,鬆一口氣,心道還好眼前的人似乎沒有生氣。

  “啊,真是對不住。”

  薑言的確並未生氣,相反他笑著放下自己的腿,“不過...我沒怎麽洗過衣服,這件衣服是綢的還是麻的?要是洗壞了可就不好了,要不我去給你請個洗衣婆?”

  唐恣拍了拍自己的衣擺,那裏原先有一團淺銀的雲紗刺繡,已然盡數成了灰撲撲的顏色,他皺眉道,“那就請薑少爺去請吧,我與師傅就住在兩條街外的梧桐客棧,今夜都會在那裏靜候。”

  薑言掃了眼他的衣擺,亮晶晶的眼睛眯起,也不多說一句就架著鞘刀往門邊走去,金色的發梢在晨風中抖了兩下,他突然回首道,“我發現你們中原人果然不喜歡說實話。”

  唐恣驀然對上那雙奪目的綠色眼睛,薑言一直在笑,那雙眼瞳像是蘊藏煙絮的翡翠,盈著慵懶的晨間光線,雖然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但西域風沙似刀,已經將他刻出了些許年長的線條。

  他有些緊惕地對付著這個看上去實在不好對付的人,緩聲道,“公子想說什麽?”

  “你們從東邊來,是為了尋草藥,既然知道我是誰,為什麽不趁此機會向我討要呢?”薑言有些委屈地轉了轉自己的刀,“畢竟我都先放了話,小爺會賞你就一定會賞。”

  “薑少爺西域遊曆多年,與家中不和,草藥生意也不會是薑少爺在忙活,我找你幫忙又有什麽意思。”唐恣平靜道,“我不喜歡做毫無希望的事情,何況我找的草藥一路問過來也非尋常人家能得。”

  “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再怎麽說...那戶人家我也能隨意進出,拿點東西出來也是尋常。”薑言饒有興致道,“隻要我走出這扇門,這個機會就沒有了。”

  “我不受莫名其妙的恩惠。”唐恣道,“你還是去請洗衣婆吧。”

  薑言若所有思地抬起下巴,片刻,他道一聲明白,便往門外走去,小二哥抱著那錠金子,呆楞著,張張口對姬雲崖道,“這位大夫,你可得管一管你的徒弟,這薑言少爺不是好編排的!”

  “惹都惹了。”姬雲崖不為所動,麵無表情道,“我能怎麽辦。”

  他款款放下手中茶杯,自袖中掏出銅板在桌上放好,“雖不及金錠值錢,還請笑納。”

  小二哥尷尬之色未減,抓耳撓腮,苦巴巴道,“不必,不必,此事怨我這張破嘴!”

  姬雲崖沒有答話,他拍了拍望著大堂出神的唐恣,“走了,徒兒。”

  唐恣冷不丁被一拍肩膀,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姬雲崖的眼睛是濃重的褐色,看不見一絲一毫他曾經說過的湖泊顏色,胡人那些各色的眼瞳與發絲總是藏著幽豔,薑言自不必多說,可就算姬雲崖在中原生活多年,完全瞧不出半點西疆人的影子,他也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神秘。

  他忽地一樂,忍不住想著那個莫名失蹤的胡妁與死去的胡玠,若他們那樣的臉配上一雙藍色眼睛又會是什麽樣子?姬雲崖若也是這樣,會不會比現在更禍水三分?

  他慢吞吞起身跟著姬雲崖一路沿這座不大的鎮子走回去,忍不住道,“你說,西域人是不是脾氣都這麽古怪。”

  “西域人古不古怪我不知道。”姬雲崖負手走著,“我看你挺古怪的,幹什麽要讓那個薑言去給你找洗衣婆?連店小二都知道,初來乍到,不該惹事。”

  “不惹他,怎麽能接近薑家。”唐恣轉身倒著走,滿麵無所謂,“要找蜃樓,光靠我們倆?把附近水澤挖透了都找不到,求助當地大家是最快的辦法,何況這可是送上門的大禮,不收怎麽行,你沒聽小二哥說,薑老太爺被氣得吐血了嗎?咱們可是遊醫,去診治一番求點恩惠,不算過分吧。”

  姬雲崖瞥他一眼,兀自往梧桐客棧走,“你可是個冒牌貨色,沒有傅醫令在,別把人給治壞了。”

  唐恣一笑,“我可是通曉醫理的,倒是你......把這個假大夫給我裝好了別露餡。”

  沿途有不少賣幹果葡萄的商人,西疆素有苦寒之名,然而白鹿鎮卻真如傳言中一樣隰有白鹿,綠洲盎然,比起更臨近中原的昌城還要富饒許多。

  唐恣隻在幼時來過西疆,此刻看什麽都新鮮,和小販討價還價買了一把果幹,丟進嘴裏,霎時被甜的一嗆,他遞了一把給姬雲崖道,“來來來別生氣了,請你吃果子。”

  姬雲崖更莫名其妙了,他看著那把紅橙黃綠的果幹,卻沒有伸手去拿,“你哪裏看出來我生氣了。”

  唐恣伸了伸手,“不生氣你就吃一個唄。”

  “你知道這是幹什麽用的嗎,就往嘴裏塞?”姬雲崖從他掌心挑起一顆,皺眉看上麵凝著的一層白霜,又放了回去,甩手往客棧方向走去,邊走邊道,“這是胡人煮茶用的,要和牛乳放一起,單吃都是蜜釀,甜的掉牙,我不吃這東西。”

  唐恣愣在原地,半晌才怒道,“那我吃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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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掛科事情比較多,但是保證兩天一更,被這邊老師踢皮球的本事折服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