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四章
作者:眾人嗟我獨      更新:2022-04-09 23:14      字數:2041
  這是……初永年嗎?

  他們對他做了什麽?

  裏麵的人遲遲察覺牢門的開啟,抬起頭來困惑道:“……是時候了嗎?”

  是什麽時候?

  初永望忽然明白過來,他是以為自己要上路了。

  “是我。”初永望許久才開口。

  裏麵的人愣了一下,詫異:“九兒……?”

  初永望記得他呼喚自己的口吻,即便聲音已經嘶啞,還是一下子聽出來。他就是初永年,不會錯。

  他還活著。

  初永望看不清他的臉,柵欄阻止靠近的腳步,初永望把臉都貼在了欄杆上:“是我,父皇準我來了。”

  初永年許久沒有應答,隻是愣著。

  “他是讓你來給我送行的?”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問道。

  初永望不知如何回答,便避開他的疑問,喚道:“靠過來點,我看不到你。”

  裏麵的人不但沒有靠近,反而往後退了退:“還是不要看見我更好,那樣……你心裏就還會是我原來的樣子。”

  初永望發覺了什麽,從懷裏取出佩刀,讓他聽見刀鞘摩擦的錚鳴:“父皇讓我來送你上路。”

  初永年聽見他的話一怔,隨即發出苦澀的笑聲。

  “也好。”他說著,“可是……我會來得慢一點。”

  他艱難地雙手撐著地,一寸寸地挪過來。側拖著兩條不得動彈的腿,向前挪動的時候,傷口還在滲出血來,在青石地上留下深紅的痕跡。

  觸目驚心的一幕令初永望渾身發冷,他想叫住初永年,想伸出手將他拉住,可通體像被繩子勒緊,一動也動不得。

  初永望等到他靠近了,廊道裏的光終於將他全部照亮。血肉模糊的雙腿,髒汙的白發,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可他依舊看不到初永年的臉,初永望再也等不及了,立即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將他扯到自己的麵前。

  初永望看著他,整條手臂都在發抖。

  刀刻斧斫的輪廓依舊清晰,那風流聞名的皮相隻是被血和灰髒汙了,他還是他,唯有那雙俊秀的丹鳳眼,已是兩個駭人的血洞。

  發現初永望扯著自己許久未動,佩刀也再無響動,初永年忽然明白了他的謊言,苦笑:“九兒把我騙出來了。”

  “為什麽……”初永望問不出口。

  你怎會變成這副樣子?

  以你的能力沒有人可以對你造成任何傷害!

  甚至你想離開這裏,也不必費吹灰之力。

  可為何你任由他們對你用刑?為什麽你不逃?為什麽我說我要殺你的時候,你如此平靜?

  初永年聽到他隱忍的哽咽,眉頭蹙起:“還是讓你看到了。”

  他試圖握住初永望的手,初永望一哆嗦躲開了。

  “肅親王府就那麽重要嗎?”初永望咬著牙問,“你寧可為了那些拖累你的人去死?”

  “那裏有依賴我為生的人,有我的親生骨肉,如何會是拖累?”初永年說,“九兒沒有孩子,不知道人的牽絆可以那樣沉重,倒是好事。”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初永望憤然。

  他開始嫉妒了。

  從始至終他都不想承認,自己一直在怕初永年在乎那個王府,在乎王府裏的人超過初永年自己的生命。

  可初永年沒有一點出乎了他的意料。

  隻是……這些意料之中,都不是他初永望想要的。

  初永年笑笑。

  失去全部的眼球,他連光感都消失了,縱然常年的習武令他可以通過聲音分辨方向,可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卻再也看不到初永望的模樣。

  他的九兒,已經永遠烙印在記憶裏了。

  “所以九兒不是來殺我的。”初永年問,“那又是為何而來?”

  初永望艱難地克製著,讓自己冷靜地說出完整的話:“……我要問你。”

  “問吧。”

  “為什麽你要謀反?”

  初永年聽了他的話問題隻是輕歎一聲,初永望卻急了,追問下去:“你知道我沒有皇位隻有一條死路,你明明知道我為了你永遠不會為難肅親王府,你什麽都有了……為何還要跟我爭?你在爭什麽!”

  初永年抬頭,仿佛在用那已經不存在的眼睛凝望著他:“我確曾……想給你爭一個後位。”

  “你胡說!”

  初永年的眉宇微微顫抖著,他那聽似玩笑的話如同刀子刺在初永望的心頭,可這銳利的刺傷卻不是由於這句戲言,而是這戲言……竟是真心的。

  那些荒唐的日子裏,初永望記得他總是和自己說起大逆不道的戲謔,如若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定讓九兒來做皇後。而他要為九兒建一座比禦花園還要大的園林,修一幢比東宮和椒房殿還富麗堂皇的殿堂,讓他坐擁皇城裏的皇城,人世間的天宮。

  初永望不服氣地說,那樣自己不過是他養在金籠子裏的一隻鳥兒。

  初永年則笑著答道:“不,籠子倒是金籠子,可我們都在裏麵,是成雙成對的鳥兒。”

  皇族,兄弟,扭曲到變態的情,永遠不能見光。他們從始至終離不開這個牢籠,無論誰做了皇帝,不過都是以保全為由,把對方關在一個安穩的囚牢裏罷了。

  彼在深宮大院,我在幽幽王府。有什麽區別?

  成為一隻無憂無慮的籠中鳥,便是皇位所能給予的唯一自由。

  初永望的心慢慢平靜了。

  是的,自己沒有什麽宏圖大誌,不圖什麽千古留名。

  所有自己努力去做的事,不過是為了得到父皇的認可,保母後和裕寧的安穩,背負國計民生,全是這些目的的附加。

  難道身為太子,便不應該有風花雪月的妄想,不能軟弱貪圖現世的歡愉?

  太傅和輔臣說自己有做一個明君的能力,可沒有人在乎自己是否願意。

  隻有初永年在乎。

  唯他能堂而皇之地說出,即便打心裏想做一個無用的人,也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可他和自己……是一樣的嗎?

  他也甘心做一個依附於情的無用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