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三章 飽受摧殘的模樣
作者:眾人嗟我獨      更新:2022-04-09 23:14      字數:2262
  天牢暗無天日的長廊仿佛王陵的墓道,直通地下唯一的鐵門。

  初永望獨自立在下行的通道前,影子拉長在他的視野裏,他冷眼盯著前路,慢慢地走下去。

  今日下朝後,他有種直覺一般前去宸極殿麵見父皇,盡管他並不知自己所求是什麽,仍是去了。

  這些時候他除了公事盡量不與父皇相見,也從來不提及那件事,反而使得此事壓得越來越深重,幾乎成了長在心裏的一個瘤子,徹底無法說出口。

  反正說了又如何?父皇隻會提醒自己再也不要與那個人產生任何糾葛。即便自己一退再退不再奢求父皇可以放過他,隻是問問他是否還活著的話,都如石沉大海。

  初永望幾乎已經確定初永年死了。

  今日他才知道,禮部的人去過了肅親王府,帶走了府上的幾個孩子。也有京城裏的風聲出來,說很快皇上就要安排太子選擇繼子。

  初永望得知此信,一瞬天旋地轉。

  那豈不是坐實了初永年必死無疑麽?

  蕭家從起兵那時,沉悶的怨氣就一直堆在他的心頭,似乎是驗證了他先前對初永年動機的全部猜疑。

  可是他還默默安慰自己未必如此。

  或許他不是為了皇位才接近自己,也或許動機並不重要,他後來已經變了,變得有了那麽一點點的誠心。

  隻要見一次初永年,當麵問他一次,這團疑雲便可以煙消雲散。

  可是他現在,竟是最大可能已經默默地被殺掉了嗎?

  初永望腳踩棉花似的趕到宸極殿,終於向父皇提起了自己那個壓了太久的不情之請。

  他要見初永年,哪怕是最後一麵,哪怕是死的,哪怕隻有遺物。

  老皇帝今日難得清醒,別的沒說,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之後,微微點了一下頭。

  父皇準許了。

  除去一個應允,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明示了。

  初永望從宸極殿離開之後立即前來天牢,還在路上的時候就聽到了蕭瑤華畏罪自盡的消息。

  她可真等不及啊。

  初永望對這位皇嫂的感情頗為複雜,但歸結起來都是負麵的,唯有裕寧總是為了她家的兩個孩子總是懇求自己的寬恕。

  可初永望自以為絕非一個聖人,乃至連一個好人都算不上。不但記仇記到骨子裏,還睚眥必報。

  他盼著蕭瑤華死,已經盼了很多年。

  然而真的聽聞她薨逝的一刻,初永望卻莫名有些落寞。

  仿佛在記憶中占據著尤為廣大的一席之地的那個人,帶著那段記憶裏的時光一並消失了。

  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

  一些曾長久存在於生命中的身影作古,從今往後,便是新的天地了。

  狹長的廊道給了他很長的時間思索自己想要問的話,然而真的到了門前,初永望的思緒卻愈發亂了。

  駐守在這裏的侍衛檢查過一切尋常,便準備離開,初永望叫住他們:“為何不把門打開?”

  侍衛們有些為難:“太子殿下恕罪,皇上並未準許啟視牢房內的情形。”

  “既然父皇準了探視,為何卻不能看到裏麵的情形?”初永望產生了極不好的預感。

  那侍衛不知如何應對,另一個則坦誠些許:“太子殿下恐怕不會想看到肅親王如今的模樣的。”

  “本宮有什麽不能看的?開門。”初永望焦急地命令。

  忽然牢門內傳來陣陣咳嗽聲,初永望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那聲音啞得不像初永年,初永望愈發害怕這隻是一個障眼法。

  為何不讓看到他本人,莫不是他已經死了,父皇弄了一個替身過來安慰自己麽?

  “開門。”初永望再次下令,“有任何事都有本宮擔著,你們隻管按本宮說的做。”

  幾名侍衛沒有辦法,皇上已經糊塗了,麵前這位才是自己將來的主子,得罪他又何必呢?於是相互對了眼神,把牢門打開了。

  牢門內如同一個幽深的黑洞,冷風裏夾著濃烈的血腥味。在厚重的鐵門內還有一道鐵柵欄,初永望仍是被攔在外麵,不能繼續靠近。

  他隱約看到,緊裏麵的陰影中有個癱坐的人。

  “出去。”初永望說。

  那些侍衛聽話地將椅子放在門前,迅速離開了牢房,隻留下他們。

  初永望沒有心思坐著說話,他靠近了柵欄,握住欄杆向內窺探。廊道裏的燈光有些微落在那人的身上,初永望看清楚的一刻,眼瞳震動。

  那人的雙腿幾乎完全被半凝固的血覆蓋,膝蓋已經剜了下去,露著森森骨茬。那人的兩手遍布深深淺淺的傷痕,指甲全部剝離,肉朝外翻著。蓬亂的頭發散在胸前,竟是老人一般的蒼蒼灰白。

  初永望哽住無法出聲。

  這是……初永年嗎?

  他們對他做了什麽?

  裏麵的人遲遲察覺牢門的開啟,抬起頭來困惑道:“……是時候了嗎?”

  是什麽時候?

  初永望忽然明白過來,他是以為自己要上路了。

  “是我。”初永望許久才開口。

  裏麵的人愣了一下,詫異:“九兒……?”

  初永望記得他呼喚自己的口吻,即便聲音已經嘶啞,還是一下子聽出來。他就是初永年,不會錯。

  他還活著。

  初永望看不清他的臉,柵欄阻止靠近的腳步,初永望把臉都貼在了欄杆上:“是我,父皇準我來了。”

  初永年許久沒有應答,隻是愣著。

  “他是讓你來給我送行的?”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問道。

  初永望不知如何回答,便避開他的疑問,喚道:“靠過來點,我看不到你。”

  裏麵的人不但沒有靠近,反而往後退了退:“還是不要看見我更好,那樣……你心裏就還會是我原來的樣子。”

  初永望發覺了什麽,從懷裏取出佩刀,讓他聽見刀鞘摩擦的錚鳴:“父皇讓我來送你上路。”

  初永年聽見他的話一怔,隨即發出苦澀的笑聲。

  “也好。”他說著,“可是……我會來得慢一點。”

  他艱難地雙手撐著地,一寸寸地挪過來。側拖著兩條不得動彈的腿,向前挪動的時候,傷口還在滲出血來,在青石地上留下深紅的痕跡。

  觸目驚心的一幕令初永望渾身發冷,他想叫住初永年,想伸出手將他拉住,可通體像被繩子勒緊,一動也動不得。

  初永望等到他靠近了,廊道裏的光終於將他全部照亮。血肉模糊的雙腿,髒汙的白發,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可他依舊看不到初永年的臉,初永望再也等不及了,立即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將他扯到自己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