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二章 兔子所含的哲理
作者:眾人嗟我獨      更新:2022-03-29 09:38      字數:2384
  站在山尖上看,遠處的雪已經化了。

  油亮的獸皮包裹著雪白的肉體,清冷的山風把人的麵頰染紅。山林盡頭的岩石下,窈窕的身影緩緩坐在陽光下,宛如山裏修行初為成人的生靈。

  大抵是這風也迫不及待地要欣賞美人,於是胡亂地將頭發卷起來,晨間才挽的發髻,不多時就吹散了。

  不遠處的馬匹甩了甩頭,雲錦書提住韁繩掛在樹杈上,下馬慢悠悠地走上去。

  那邊坐下的人也背對著他說話了:“金子,幫我梳頭。”

  金子靠近些,粗糙的雙手捧起緞子似的長發。

  雲錦書已經悄然來到初月晚背後,給了金子一個眼神。

  初月晚沒有發覺,還在低頭看懷裏的東西,背後披散的頭發被重新束起來,她撫了撫鬢邊,想看看有沒有碎發,卻不小心碰到了一隻手。

  “呀。”初月晚發覺這不是金子的手。

  “是我。”身後傳來令她安心的嗓音。

  初月晚忙回頭,雲錦書的目光脈脈含情,攥著她的那隻小手坐在她身旁。

  “怎麽侯爺不在營中理事,擅自跑出來了?”初月晚故意拿著腔調。

  “想來這侯爺不是什麽正經的侯爺。”雲錦書順著她的話說。

  “好巧,這夫人也不是正經夫人。”初月晚笑道。

  她懷裏的東西動了動,張開手臂一看,原來是一隻野兔。

  白白的毛,像個雪團。一條腿不自然地支著,是受了傷。

  雲錦書看到兔子,不禁好奇起來:“這是要養的,還是要吃的。”

  初月晚雙手捧著兔子,並不覺得他的問話有什麽冒犯。

  事實上,這個問題她也在想。

  畢竟最近很多吃食都要靠打獵,野兔也是吃過的,而且還蠻好吃。

  但是活生生的時候,看著卻很可疼。

  她像是忽然悟出來什麽,笑著說:“小舅舅覺得,是吃了好,還是養著好,亦或是放了好?”

  雲錦書很懂她:“這是辯經的時候到了。”

  “就辯一辯嘛。我這次來真頌,不就是為了神神鬼鬼那點事,不說些哲理怎麽算大皋的國師呢?”

  “國師出的題,自然要答,對與錯都要答。”

  雲錦書揉了揉兔子,道:“對於這兔子而言,是養著最好。吃了,便是死,生靈本能地畏懼死亡,抗拒危險,所以兔子定是不想死的。若是放了,雖看起來好像自由自在,它的傷勢卻無法讓其生存,反而會很快悲慘死去。留下收養,為人寵物,看似沒有尊嚴,兔子卻是不需要尊嚴的,隻要溫飽便足矣。”

  初月晚若有所思,靜默片刻,道:“小舅舅說得對,若是兔子,隻要活著,溫飽滿足便是好的。”

  “晚晚如何想?”

  “我……我想養的,不過和小舅舅想得略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我想養,並非是作為兔子為它而好,而是作為人的私欲。”

  初月晚撫著兔子柔軟的皮毛,娓娓道來:“食用的兔肉,與飼育的寵物之間本質並沒有區別,隻是由於人的私心,擇取過來而產生了分別。人這樣做,許是因為善念,許是因為喜愛,許是因為靈光一閃。便可決定生殺予奪。”

  野兔安安靜靜趴在她的膝上,似乎感受到了來自不可掌控的命運的壓力。

  “所以對人而言,吃、養、放,是非常相似的,都是一念之差。”初月晚說,“在兔子的世界裏,人就是神。”

  “所以神是一念之間?”

  “是的,神不在乎人怎麽想。”

  “那樣,信仰的根基豈不是要被動搖了。”

  “小舅舅覺得,身為大國師的我,相信神明存在麽?”

  初月晚一雙明眸凝望著雲錦書,雲錦書聽了她的話,卻依舊隻從這眼眸中看到了純淨和安寧。

  她或許從來沒有相信過。

  即便她可以做到那麽多尋常人以為是神跡的事,她自己卻依然不相信有一個左右一切的神存在。

  “我相信規律和關聯。”初月晚道,“隻要有這些,神明存不存在,其實並不重要。不過人們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隨意打破他人的寄托是不應當做的事,作為國師的我,守護的不是神明的規則,而是信仰神明的人,和人們的信仰。”

  她重新低頭捧著小兔子,說:“當我決定它是我要養的時候,我便在乎了。可是兔子不在乎我的喜愛,它隻在乎我給的溫飽。”

  雲錦書若有所悟,道:“這時候兔子便是無敵的。”

  初月晚笑著點頭:“是呀,它肆無忌憚。”

  “或許下次用更聰明些的動物比方,又會有新的見解了。”

  “說的也是。”

  初月晚喚金子過來,將受傷的兔子交給她。

  雲錦書發現初月晚還不想走,就仍在這裏陪著她。既然沒有外人,初月晚索性撲到雲錦書懷裏,雙手攬著他的肩頭。

  “這邊恰好是大營可以看到的方位,晚晚來這邊,仍是很小心的。”雲錦書道,“大約不是因為生了我的氣,我便放心了。”

  “不會生氣的,生誰的氣都不會生小舅舅的氣。”初月晚哼哼著,“雖然小舅舅什麽也不告訴我,我心裏不爽快也是真的。”

  雲錦書輕拍安撫。

  “咱們這次出來,是要和真頌國交換人質麽?”初月晚問。

  “是也不是。”雲錦書道,“其實景郡王是故意被抓去的,這是我們此行的理由。”

  “?”初月晚困惑。

  雲錦書看著她這樣的表情,隻覺得可愛:“晚晚當真都不記得了,是你要去真頌收拾嶽清歡留下的殘局,但兩國關係緊張,沒有什麽恰當的理由作為交涉,於是皇上安排了景郡王前去偽裝人質。晚晚都是知道的,景郡王臨走前,晚晚還給他踐行來的。”

  “我都知道?”初月晚指指自己。

  雲錦書點頭:“童叟無欺。”

  初月晚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雖然是冒險了些,不過景郡王也有能在那邊安身立命的本錢。”雲錦書解釋著,“晚晚正是都知道,才會同意這個計策。”

  “我知道自己為什麽來,卻不知道這中間多少彎彎繞繞。”初月晚道,“看來要弄清楚我自己的舉動,也要好好思考了。”

  “比如昨夜出去,其實是晚晚自己做的?”

  初月晚小臉從紅變白:“小舅舅怎麽又知道了。”

  雲錦書劍眉微微一挑:“綜合蛛絲馬跡,總還是可以猜到的,沒有足跡,說明不是從雪上和軟泥地走過的,那就是旁邊的石頭,而上石頭,隻有爬樹再降落可行。我在樹上找到了繩索的痕跡,又找到了繩索的灰燼……”

  “那那豈不是讓大家都知道了?我白白給大家添了麻煩!”

  “想來不是白白添了麻煩。”

  初月晚一臉緊張,雲錦書卻很冷靜:“這些細節我並未告知他們,也沒有繼續照著正確的方向追查,不如說我也希望將此次事件當做一次‘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