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鬆苓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你今日，矯健了不少。”

  “鬆苓。”初月晚知道躲也無用，“你要帶我去見師父麽？”

  鬆苓麵露不悅：“你還有臉，稱他為師父麽？”

  “為何不能？”初月晚依然在盆景後坐著，問她，“師父若真的已經認定我沒有任何價值，不再是他的弟子，為何他並沒有下令讓你們見到我之後直接殺死？”

  鬆苓走上來，初月晚瞥見了她手中的尖刀，翻身跑向另一邊盆景後麵。鬆苓快手飛刀，然而兩邊盆景之間距離過近，那刀刺中了初月晚躲進去的盆景，卻沒有刺中初月晚。

  盤曲的枝條在刀子猛烈的一擊之下穿透了一個大洞，細小樹葉紛紛顫抖著。

  初月晚驚魂未定，卻不知哪裏來的膽子，轉手就把藏身的盆景推倒，盆景砸碎在地上，泥土和樹枝將紮在上麵的刀子掩蓋。初月晚趁機又跑向另一處盆景，這回鬆苓瞄準了她，又是出手一記小刀，初月晚往下一滑，竟也躲了過去。

  “這也能躲得過去，是在哪兒學了一招？”鬆苓困惑。

  初月晚這一腳滑倒並未傷敵卻自損八百，摔得好痛。

  “沒，我隻是……運氣好。”初月晚艱難地撐著地磚爬起來，“畢竟我是……天臨福將。”

  “嗬。”鬆苓冷笑。

  初月晚翻了個身，侵入肺腑的寒氣被這一摔激了起來，痛得她趴在地上止不住咳嗽。

  鬆苓夾著刀子的手頓了頓。

  麵前這個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小公主，還有任何威脅可言麽？

  即便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能夠控製她，可是眼下她真的在自己麵前受苦，鬆苓卻驚慌地發現自己心有不忍。

  克製不住地想起數年前，那個隻有自己一半高的小東西，拉著自己的裙擺，嬌滴滴地叫著：“鬆苓鬆苓，這個給你吃！”

  “裕寧喜歡鬆苓呀！”

  “裕寧好好表現，是不是師父就不會責備鬆苓陪著裕寧玩了？”

  “沒事的，你跟著我，我會對你好的。”

  鬆苓的眉頭越來越緊，臉色也越發複雜。

  “咳咳咳、咳！”初月晚捂著胸口，“鬆苓……你知道師父要做什麽嗎？我知道了，我都知道。”

  “這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鬆苓故作冷靜。

  “我在前世，看見了鬆苓的死。”初月晚抬頭看著她，“護身符的事情暴露了，你被小舅舅抓到征事院審問，你沒有招出師父，你一直到死，都自己把所有的事情攬了下去。”

  “什麽？護身符……”鬆苓震驚。

  為什麽，她會知道。

  前世？大國師所說的一切，都是當真的？

  “鬆苓，你做到了。”初月晚扶著旁邊的盆景站起來，“你足夠忠誠，但是……你知道師父將護身符發給那些人，是為了讓他們謀反嗎？同樣的護身符，在那麽多異族的手中，他們殺進京城，殺死了許許多多無辜的百姓。這個世上，又要多了多少孤兒。難道那些孩子，也要因為自己的感恩，而殺害更多的人嗎？”

  “你在說什麽？”鬆苓舉起刀子，“這是你看到的？不是的，大國師要的，是天下一統，無有國界，所有人衷心順應應天大地的感召，既然所有人信仰如一，為何會產生這般殺伐？該死的隻有皇帝，隻有皇族，還有那些耀武揚威的官僚。百姓們都會站在一起，怎會有異族屠戮百姓？！”

  “師父不在意今日的傷亡。”初月晚道，“師父看到的是推翻皇權之後千年的曆程，他要一點點地，像小刀片肉一般把所有爛掉的部分都切掉。可是這過程中，必定會傷及沒有腐爛的好肉。鬆苓，你接受嗎？”

  鬆苓搖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初月晚看到了她眼神中的動搖，接著說：“師父全都告訴你了，可也沒有都告訴你。”

  “你危言聳聽，我沒什麽好和你說的。”鬆苓伸出手，“跟我走，大國師馬上就要來到摩天塔，見了他，他自然會和我說清楚。”

  初月晚看著她的手笑了：“鬆苓果然是舍不得害我的。”

  鬆苓越發恐懼起來。

  “師父！”初月晚突然向前山喊道，“我已經上來了！鬆苓說……鬆苓說她要你一個解釋！”

  “閉嘴！”鬆苓慌張，手中的刀刃偏向攻擊的姿態。

  “鬆苓不會動我的！”初月晚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鬆苓若是真的已經接受師父的想法，師父根本不需要我，隻需要鬆苓接替自己就好了！但是師父沒有，他一定想的是，隻有你我兩個人一起作為他的左膀右臂，才可能將他的願景實現！鬆苓，你不可以、破壞這一切！”

  鬆苓被震住。

  初月晚站在她的麵前，眼神沒有半分動搖。

  “你究竟為什麽……”鬆苓徹底混亂了。

  究竟她是不是站在大國師這一邊的，為什麽她從嶽清歡手下逃走，卻在這裏堂而皇之地聲稱自己是嶽清歡欽定的，必要的繼承人？

  “趕上了。”初月晚心道。

  趕上了師父還沒有抵達摩天塔，和鬆苓直接對話的時候。

  可即便師父來，他又如何對鬆苓解釋那根本沒有人能夠理解的話語？和她講述前生今世無數的機緣巧合？

  終究是來也無用的。

  鬆苓，是自己人。

  “鬆苓。”初月晚道，“師父來的時候，你要怎麽做？”

  鬆苓氣息戰栗，除了手中刀子穩住了，整個人都在這困惑之下變得搖搖欲墜。

  “護身符。”初月晚手伸向自己的衣襟，扯出金鏈，“我也一直戴著。你要做的，不過是幫助師父拘禁我，和你們一起看著京城中的一切如前世一般上演。今世，鬆苓你終於可以活著看到那一幕了。”

  “不，你是妖女。”鬆苓竟下意識地撤步。

  什麽大國師的繼承人，什麽天臨福將，不過是大國師為了將來的打算做的緩兵之計，為了將一個可能會幹擾事情發展的麻煩籠絡到自己的手中，利用一個深受寵愛的小公主，控製皇城中那些妄圖威脅摩天塔地位的賊。

  你憑什麽信誓旦旦地說出這些話來！

  “我是妖女，這話不正是師父說的麽。”初月晚道，“師父傳播流言讓我是妖女，我就是妖女，師父回來說我是天降福星，我就是福星。師父說我是他的接班人，我就是大國師。”

  鬆苓錯亂了。

  這個時候的鬆苓，還不是幾年之後可以生死存亡都已經想通的那個冷血暗衛。

  現在的鬆苓，還隻是她自己啊。

  即便她一直在為師父做事，可是初月晚的出現，已經在這些年裏將她的心境全部改寫。

  用初月晚的朝夕相處，讓一條被馴化的孤狼，重新化作人形。

  她沒有機會再做那匹孤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