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簾裏，馬車出了宮門。

  從宸極殿出來之後，初月晚想到皇兄難以脫離的夢魘，好像那個鬼魂也在跟著自己一樣。

  但那一定不是鬼。

  盡管另一世身在摩天塔多年，師父卻並未教過自己如何開天眼見鬼，隻是教習法術和技藝，因而初月晚修習這麽多年，竟是隻信神不信鬼的。

  甚至有的時候，她連神也不信。

  若師父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合適的話，說明鬼的存在在這世間並不重要，自然也不會對人產生實際的危害。

  更何況就算有危害，自己有這些祈福的手段，也應該很容易消除才對。

  而且之前那件事……或許皇兄所怕的“鬼”，其實是人。

  初月晚想著，馬車慢了下來，她聽見有人在輕輕地敲擊車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雨中傳來。

  “晚晚，臣在。”

  初月晚忍住了掀起簾子的衝動。

  這個時候，要假裝不認識他才行。

  雲錦書在車外簡單匯報過自己的抵達之後，馬上驅馬隨行，他身披甲胄，頭戴和周圍羽林軍一模一樣的頭盔麵罩，從外麵根本看不出容貌。

  而現在京中的人都以為，禦史中丞雲大人正在征事院看守大國師，寸步未離。

  隻要他在身邊，初月晚就出奇的安心。

  瓢潑大雨，隻是陰沉沉地下著，車馬到了乾英山道場的泰清宮，接應的禮官將法器準備好了，又去幫忙把車裏裝禮服的箱子卸下來。

  初月晚剛被扶下馬車，忽然聽見禮官發出一聲不安的驚叫，不祥的感覺讓她急忙扭頭查看，便看到兩個女禮官正對著打開的箱子道：“公主殿下，這箱子進了水，把祭服打濕了！”

  “箱子進水？”初月晚急忙走來。

  這木箱子內外都是刷過漆的，而且盛裝祭服的時候，內務也早就知道今日下雨，專門做了防雨的襯布，怎麽就在椒房殿裏放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滲了水？

  那件真絲的祭服的確已經被水打濕，真絲過水後就不能再穿了，現在趕製新的根本來不及。

  初月晚皺了皺眉。

  連著兩天都下雨，昨日送來的時候沒問題，今日有問題，那便很難說是不是內務那邊的問題了，也有可能是椒房殿的保管出了疏漏，但是這個時候去追責根本沒有辦法解決問題。

  到了慶典的時候領舞的國師沒有合格衣服穿，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初月晚檢查了一下箱子，直覺是被做過了手腳，但今日暴雨傾盆的確加重了泡水後受到影響的程度。

  那邊雲錦書和侍衛站在一起，雖然沒有親眼看見箱子的情況，但是都聽在耳朵裏。

  這件事不好解決，就算公主殿下現在證明了自己可以挑大梁，也沒有辦法應對這種實實在在的麻煩。

  這套祭服通身都是絲綢和繡花，的確華貴典雅難以短時間找到辦法替代，不過初月晚想起自己從前的那些祭服，忽然有了別的辦法。

  首先是不能再出現遇水的事故，這場雨至少還要下一天。其次從外麵看起來，要足夠華麗端莊，符合眾人對於國師形象的期待，也要符合禮製上取悅神明的要求。

  初月晚想起皇兄說過，禮部尚書今日也來了，她馬上請對方來見。

  禮部尚書很快走了過來，步伐有些跛，看形貌是個年歲不小的老學究。

  因聽聞父皇離世之後皇兄將朝堂一番換血，這位禮部尚書也是初月晚不怎麽熟悉的麵孔，故而，初月晚想著或許也是被皇兄換過的了。

  “禮部尚書吳奉，參見裕寧公主。”這老頭拱手見禮。

  初月晚也回禮，道：“吳尚書，今日安排本已有些倉促，現下祭服又被雨水浸泡無法使用了。本宮急需和吳尚書商議一下祭服的形製，請吳尚書不吝賜教。”

  吳奉有些詫異，這位公主殿下居然沒有趾高氣昂地下命令，而是要和自己商量。

  他從之前得到皇上的委派之後，今日很早就到了泰清宮，在見到初月晚之前，心想的這位小公主或許非常任性。畢竟從前沒聽說過公主殿下除了吃還有什麽特殊的才能，似乎是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閑人。況且換了大國師這麽重要的事情，皇上之前一聲都沒有和禮部招呼，就派雲大人動了手，差點在京中釀出一場腥風血雨來。

  禮部已經為此多次委婉上書請皇上三思，但是現在誰也不敢去明著反對或直說把大國師放出來，畢竟皇上今非昔比，說錯一兩句話，是真的會掉腦袋的。

  這些老學究也有人骨頭硬，一是一二是二決不能讓步，最後被殺得快要斷了傳承，皇上才稍微鬆了鬆手，提拔了幾個多年沒有什麽動靜的人上來填補空缺，吳尚書就是這次從翰林院裏麵臨時調配出來的，且不說多少人並不認可他的天降，禮部本就多是宗親掌控，那些老初家的人也沒服氣。

  也不知道是皇上殺宗親殺得過於狠了，還是這一年半載他幹得還算不錯，這些人倒也小心翼翼，沒有明著給他使什麽絆子。

  吳老現在隻能假裝自己是皇上的親信，狐假虎威地過著日子。

  可是禮部的規矩上通天下通地，到底不能亂來才是。

  公主殿下突然要接替盛典的主持，實在是讓人不能放心。

  看看這，還沒開始，連衣服都保管不好，又怎麽能在宗親百官及各國使臣麵前擔當大任？

  不過既然要商量，吳老也隻能答應。

  畢竟這位公主突然得到皇上的極度寵愛，得罪了她，禮部怕不是又要有一批人頭落地。

  見初月晚跟著吳尚書去商議更換祭服的事宜，雲錦書也默默跟了上去。

  “祭服的形製有著非常嚴格的要求，公主殿下臨時要換，還是有些不便的。”吳老雖然活到這把年紀才剛剛出頭，但學識仍不是蓋的，隻是攤平一張紙，提筆就畫下了大皋朝史上各位大國師的標準禮服製式，從冠冕到靴履，十分精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