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黑下來，雲錦書推著板車回到駐地。

  他結束了和哲提的談話之後基本等同於無功而返，感覺對方並不想把實在話對他說，也就暫時作罷了。不過那時候他並未立刻離開王宮，而是折返回去大致探查了一下王宮裏麵的布局。

  除了達遝王本人和五王子那邊重兵把守實在很難進去以外，其他的地方守備並不嚴謹，完成進出問題不大。但若行刺，引起了其他人員的注意，那麽想要從偌大的達遝王宮全身而退，依然是不可能的。

  大致弄清楚了進攻和逃跑的路線之後，雲錦書才離開王宮，去城裏和狄伊交接，順便見到了文官達姆斯，談判搞定一些企圖向大皋求和的大臣。順便拿到了一批走.私進來的裝備，有這些東西，至少能保證連笳拉貢旗現有的人馬撐上一陣子。

  不過雲錦書現在並不著急，他預計的動手時間離現在還有一陣，而且他也在等回輪東那邊調查的消息。

  多少得等丹朱聖女一事的馬腳露出來，現在哲提和烏布蘇的人馬也還有用。

  “今日去換了一些裝備回來，給弟兄們發了吧。”雲錦書將帶回的東西交待了一下，忽然發現言雁的房間沒亮著燈，疑惑，“言雁公主上哪兒去了？”

  “哦，你不知道？”接肉的人反問他，“今天回輪東王子過來，跟公主說三王子妃請客，把她帶到王宮去了。剛王子妃還帶信來說要留公主在那邊過夜，我們還以為你已經得到消息了。”

  “三王子妃？”雲錦書疑惑。

  要是三王子妃真的要請言雁，為什麽哲提一次都沒跟自己提過？

  他覺得有些不對，馬上轉身出去，提醒道：“我去王宮接言雁公主，大家都不要睡！如果過了子夜我和她還沒有回來，你們什麽都不要管趕快出城！”

  ……

  回輪東一直在祭司院翻書翻到天黑，燈光快要照不清字跡，他才歇了歇眼睛。

  沒想到這麽一查，才發現兩國之間的淵源如此複雜。

  他出世的時候，達遝和大皋之間的關係已經十分緊張，通商已經非常受限，但是幾十年前，兩國之間貿易繁榮，來往的商戶和遊曆的人員極多，中原的習俗甚至影響到了達遝的方方麵麵。

  而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繁榮。

  遠在東方的那個神秘國度，在他的記憶中一直是敵人，不可靠近亦必須警惕，仿佛兩個國家之間水火不容。

  然而其實，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是並行的。

  甚至兩國的宗教之間也有著極其深遠的淵源和影響，且不僅於此，周圍的幾個國家，從北方的真頌到達遝，再到南邊的托玻，幾乎是一脈相承。

  這其中最關鍵的人物，就是中原的大國師嶽清歡。

  百年的時間，他把幾乎沒有關聯的幾個國家的核心教派，全部統合到了一起。

  回輪東翻看了當年的經書典籍，發現原本幾個國家的神明體係和教會都是分離的。也從沒有人試圖將他們聯係到一起。

  可百年前，嶽清歡成為了中原大國師，他重新修訂典籍，講授道法。並且在每次萬國來朝的時候，和其他國家的使者僧侶等探討辯論，以他一人的學說，將周圍所有國家的神係和教派解析為同源。

  沒有人改變自己的信仰，也沒有變化什麽神明和教派，隻是簡簡單單的移花接木，讓所有人的信仰相互理解和接受。

  說著不同的話，敬拜著不同的神明，但嶽清歡卻說，我們敬拜的，其實是同一尊神。我們所祈願的也都在同樣的天國得到解答，萬事萬物，皆是血脈相連。

  回輪東初看這些還覺得有些荒謬，根本無法聯係到一起，但是看了當年翻譯的經文典籍之後，竟然一時沒有意識到這是從中原傳過來的學說。

  每一個字每一個用詞都是達遝自身土生土長出來的，神係，流派，乃至於根植於達遝人心中弱肉強食的觀念都沒有改變，可是字裏行間卻能感覺到，東方的那片聖土，也是和達遝一衣帶水的同類。東方廣袤土地上的的信仰，也完全對應著達遝的信仰。

  如果不是大祭司專門提示，回輪東甚至看不出這本書是中原人寫的。

  而且現在這本書，已經成為祭司院必修參照。

  連回輪東小時候聽母後講的神話故事裏，都有著這些學說的痕跡。

  丹朱聖女引渡狼群，天臨福將賜予榮耀。

  一點也不矛盾。

  回輪東拿著書的手有些顫抖。

  如果“大國師”的存在是真的，甚至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綿延不絕的組織的話，這場全民傳教的浪潮已經開始了多久？

  就連帶自己來看這些典籍的大祭司本人，都對降臨在東方的“神使”充滿了景仰和祈盼。

  人們可以為了他的一句話，發動戰爭。

  或許也可以因為他的一聲令下，推翻一個王朝。

  他的能量跨越了國與國的界限，如同一隻翻雲覆雨的巨手操縱著天下格局。

  這根本不是一個可以想象的對手。

  不，自己根本不配作為對手。

  隻是一隻被碾死了他都看不到的螻蟻。

  回輪東合上書。

  那個在自己耳邊竊竊私語的“雲錦書”，知道這一切嗎？

  如果這場戰爭的挑起者就是中原的大國師，他又要站在哪一邊？

  回輪東再一次感到了絕望。

  這段時間自己跟言雁往來，那個人也不再出現了。

  他死了嗎？還是在忙別的事情。

  回輪東起身深深呼吸，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周圍的巫師走上來詢問他是否有什麽需要，回輪東隻是搖頭，告訴他們把文書典籍之類都收拾回去，自己則默默順著走廊出來，站在祭司院門口看星星。

  王宮在夜幕下仿佛一片黑漆漆的森林，些許燈光從樹幹般的廊柱裏麵透過來，又好像森林中燃燒著熊熊大火。

  他不想回去。

  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