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達成目的不死
作者:眾人嗟我獨      更新:2021-01-12 11:12      字數:4384
  他支棱雙手揮舞著想要重新爬起來,奈何完全沒有翻身的力氣,而且這麽一掙紮,之前小解過沒有係緊的褲腰帶也鬆開了,“咵嚓”一聲,整條褲子被繩套給扯了上去,賴合耶露著屁.股在冷風中搖晃,場麵愈發難以收拾。

  言雁破口笑了出來,帶的旁邊人跟著哄然而笑,雲錦書看著這在大皋朝上下級之間絕對不會發生的一幕,實在覺得很長見識。

  可憐的賴合耶就這麽倒掛著聽別人笑,也沒有脾氣可發了,他醉後本就血往上湧,現在倒掛著憋紅了臉,眼看著快要喘不上氣來。這時候別人才發現他是真的放棄了掙紮,過來降下杆子想把他弄下來,然而底下拉繩索的人使力氣沒往一處使,那杆子慢吞吞降到一半,繩索“啪”的崩斷了一根,賴合耶紮紮實實摔在了地上,嗚嗚叫喚。

  “不好,他不是要摔死了?”言雁對自己親哥沒有一點口下留情。

  雲錦書看著一哄而上去抬賴合耶的人,道:“那個高度,他斜著掉下來的,頭沒著地,摔不死,不過,肯定不好過了。”

  果然賴合耶被人抬起來了還在叫喚,可惜叫的不怎麽有勁兒,應該真的有點傷筋動骨。

  “這回真的要換人帶兵了。”言雁歎口氣,仍是不覺得有什麽的樣子。

  雲錦書默然看著賴合耶:“不用去了。”

  “什麽?”言雁疑惑。

  “這次不去攻城,才是正確之選。”雲錦書說完,轉身走開。

  ……

  賴合耶沒把自己摔死,但扭斷了胳膊。

  且不說又要騎馬又要揮刀的達遝人斷了胳膊還能不能中用,統領尚未出征就出了這麽大的鬧劇,要給達遝王寫戰報的信使都犯了愁。

  原定的時辰自然是沒有辦法動身了,然而這件事耽誤得還不止一星半點,大漠上的氣候風雲多變,一短時間之內勘察出來的地形和天氣,可能隻隔一兩個時辰就發生巨變。更何況還有敵方不間斷的巡視,若錯過了時機,再等便不知道要多久。

  這些事情,支持著臨陣換將的言雁自然是隻知一二,但那些已經有所經驗的參謀定不會貿然決定。

  現在的情形也說不上誰是罪魁禍首,但千錯萬錯,怪不到雲錦書頭上。

  首先,比賽是言雁公主在所有人麵前提出來的,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而且言雁公主已經以身作則爬上去完成了那個比賽,自然沒有故意為難統領的意思。

  他們不會去考量一個體型比言雁粗壯數倍的男人是不是能爬上去,他們在乎的隻有誰能做到,誰沒做到。

  這個部落的人腦子就像個蹺蹺板,隻有兩端,這頭起來那頭下去,沒得商量。

  於是雲錦書在這件事裏摻和了一腳,卻沒名沒姓仿佛跟他毫無關係一樣。

  言雁的性子自然是覺得賴合耶沒用,推脫責任毫無必要。這兩天她還在賴合耶帳篷前頭嘲笑他是頭蠢驢,連這點事情都能搞砸。

  但是說不擔心,言雁也不是沒有擔心過。

  “你說阿爹會不會親自來?”言雁問,“連笳拉貢旗能上戰場的男人隻有阿爹了,可他年紀大了,我怕他回不來。”

  雲錦書正在她帳篷邊拴馬,聽罷邊梳著馬毛邊道:“為什麽連笳拉貢旗一定要上戰場?”

  “因為天狼王的號令。”

  “天狼王有那麽多兒子,為何他不號令自己的兒子。”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雲錦書不問就不問,繼續悶頭梳馬毛。

  他很少見過言雁擔心家人死在外麵,言雁按照他們的說法,是自由的狼崽子,屬於天地山川草木,天國會接納所有榮耀的族人,就算死在遠方,也能在天國團聚。

  然而她現在開始擔心父親會死了。

  這件事上,雲錦書倒和她有些相同的苦處。

  遠在京城的雲家,雖然旁支開枝散葉不算小了,但這支嫡傳隻有自己一個兒子,在朝中真正的實權也隻在父親手中,雖不願去想,但若父親哪一日出了事,雲家這棵大樹無異於轟然倒塌。

  雲錦書以為自己建功立業之後可以幫他扶起這棵樹,但是出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多麽矛盾。

  太後如此信任地將晚晚托付給自己,也是托付給了雲家的忠誠。

  但自己丟下一個爛攤子,就義無反顧地走了。

  這才多久,就開始後悔了呢?

  雲錦書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怎麽了?”言雁仰頭問他。

  “我想起我阿爹也沒有多少兒子了。”雲錦書答道。

  “十幾個,不少了。”言雁問。

  “你怎麽不問問死了多少。”雲錦書勒緊繩索,倚著帳篷杆子望向天空。

  “大葉支部死了多少王子?”言雁問。

  雲錦書笑道:“若是跟連笳拉貢旗一樣死在戰場上倒也罷了,或者病死趕路渴死也是聖女引走了,但我的哥哥弟弟,大都死在自己家裏。”

  言雁愣住。

  雲錦書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之前賈若給他講的一次戰事。

  那時候雲錦書還沒來到邊關,賈若也還是年輕的校尉,沒有被封為將軍,達遝也還是大皋朝的屬國,他率領一支軍隊去巡查達遝和大皋朝交界附近的荒野,尋找周圍可以開墾耕種的土地。

  那時,如今很多地方還不是荒漠戈壁。

  他們那支軍隊很幸運地找到了水草豐茂的地區,於是準備標記之後回到營帳做規劃。

  那裏的草有人那麽高,幾個勘察水土的士兵穿行其中越走越深,快要沒頂。走久了發現和大部隊脫離,便要撤退,卻在撤退的路上,發現草叢中有奇怪的動靜。

  士兵身穿甲胄,行走會發出很明顯的金屬剮蹭聲和呼吸聲。然而那聲音很小,又靈活地在草叢中亂竄。那些士兵以為是野獸,拉弓射箭命中草叢中的異狀。

  然而他們砍斷草杆子,才發現被射中的是個達遝人的小孩。

  那箭不偏不倚射在了眼窩裏,人來不及發出聲音,就已經死了。

  幾個士兵發覺闖了禍,連忙上報將軍詢問如何處理此事,那時帶兵的將軍是賈若的叔叔,此人詢問了地點和死亡的情況,擔心此事暴露出去會引起達遝國的抗議,鬧到侵擾邊關的話,皇上必定降罪下來。

  這件事一定要處理幹淨。

  達遝的孩子能安安穩穩活到長大的本就不多,半途丟了一個,或許是被狼叼走了,也沒人會去糾纏不休。於是盡管賈若有些許異議,並表示會為此時承擔責任,卻還是被叔叔攔了下來。

  畢竟賈若是賈家的嫡傳後人,他本就有所才能,將來的將軍必定有他一個,賈家不會冒這個風險。

  於是將軍下令,既然隻死了一個不明來路的小孩,那便將此事掩蓋下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些士兵找到屍體,要將箭拔出小孩的眼窩,然而用力過猛,竟然將箭折斷。屍體總不好帶回營地處置,在場的幾個士兵害怕罪上加罪被將軍再罰,他們倉皇之下,竟然放火燒屍,以為這裏大片的水不會使火過度蔓延。

  然而火勢一起,迅速燎幹了頂上的草,大風吹起火苗一路狂飆,他們才發現地上的小水塘沒有多大,烈焰蒸幹了水窪,燒得越擴越大。

  在外等待處置結果的賈若察覺不妙,急忙帶著士兵撤離,險些也被大火吞沒。

  大火燒了兩天一夜,燒到外麵的沙地才停下。

  待到他們前去查看燒焦後的土地,才發現這場火燒掉了一個小村子。

  整個村子在草場中間,隻用簡單的帳篷搭起來幾戶人家,從外麵根本看不見。那火是夜裏放的,達遝人已經睡了,火勢蔓延到近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逃走,他們最遠的跑到了離村子兩裏地開外,卻還是死在了草叢中。

  數完屍體,少說有三十幾具,大人孩子俱全。

  事情鬧大,無法再輕易掩蓋下去,幾個士兵也在這場大火中被燒傷,賈若徹查此事,分別審問,那些放火的士兵才一個個地將事情細節交待。

  最後這件事卻還是被將軍壓下去了,上報給皇上的信裏,寫的是遭遇土匪埋伏,焚燒草場以絕後患,視為對境外流民的警告。因地處兩國尚未勘察清楚的交界附近,說不準屬於誰的土地,達遝王對此也沒有過多異議。

  然而賈若知道那不是什麽土匪,被燒死的人裏,連一兩個成年的男子都沒有。

  男人們出去打獵了,留著女人和孩子在家裏,他們回來後,卻隻能看見一片焦土。

  而後來邊境忽然遭到一夥達遝人的瘋狂侵擾,反反複複打退了又來,宛如複仇。查清楚後,才知道那個被一把火燒光了的村落,就是大葉支部的隨軍家眷駐地。而這夥侵擾不停的人,就是大葉支部剩下的男人們。

  阿蘇勒是大葉支的第十三個兒子,是大葉支族長在這場火災之後生的孩子。

  雲錦書是從和阿蘇勒的戰鬥中了解到這個人,阿蘇勒的確曾被賈若俘虜過,就是從這人口中,賈若才得知,當年大葉支部知道火是賈家軍放的,是找到了那個孩子眼睛裏斷掉的箭鏃。

  箭鏃是中原人的樣式,他們記下了仇。

  賈若覺得對不起大葉支部,於是放了阿蘇勒。

  可後來雲錦書上了戰場,他不知道其中的淵源,也無心去在意敵人的家世,長槍一挑,便要了阿蘇勒的命。

  一戰成名,雲錦書提著阿蘇勒的頭回到軍中,當晚慶功之後,小酌幾杯,賈若給他講起了那個久遠的故事。

  雲錦書那時拍了拍放阿蘇勒人頭的箱子,將一杯酒敬在他的“棺材”上。

  如今,同樣的故事,雲錦書以大葉支部十三王子“阿蘇勒”的身份,給言雁又講了一遍。

  ……

  言雁聽完許久沒有說話。

  雲錦書看見天色快暗下去了,有幾個人正從賴合耶的大帳走出來,看起來是要趁著天氣好夜裏也不算太冷了,連夜去請救兵。

  他也想知道那些人究竟要幹什麽去,於是做勢要去打水。

  言雁忽然拉住他的袖子:“他們會在天國庇佑你的。”

  雲錦書低頭看著她。

  “那個箭鏃會斷在眼中,是天意。指引著狼群複仇。”言雁說,“他們的靈魂也會這樣照應著你,所以你能從中原人的城裏逃出來。”

  雲錦書看了看星星,沒說什麽,轉身走了。

  “反正都會在天國見到。”雲錦書說,“為報仇死了,也不虧。”

  “你不怕死,為什麽那天要說不去攻城才好?”言雁起身問道。

  “我不能什麽都沒做到就死。”雲錦書抱著水罐子,頭也不回。

  他這番話是替“阿蘇勒”說的,也是給自己說的。

  被放過一次之後仍要領兵複仇的阿蘇勒,依然死了,但他一定不後悔。

  雲錦書至今記得他的眼神,自己的長槍戳進他的胸口時,他還在瞪著自己,至死不曾瞑目。

  而自己則不能像他一樣,還沒有完成目的就死。

  ……

  說道也快,信使才去了不久,就帶著消息和一小隊人馬回來了。

  這次達遝王很慷慨,拍了個親生的王子帶兵助陣,然而現在大部隊還沒到,估計要行軍個半月。

  於是這些時候,軍裏便開始重新測算新的時機。

  支援的王子還沒到,到的人裏卻有新鮮模樣,雲錦書留意觀察,發現有個人成天的對著星星占卜,對著篝火跳大神,還成天從早到晚念念有詞,拿著法器掃來掃去。穿得和別的人也有些區別。

  雖然跟大皋朝的不一樣,但也能看出來,這是個巫師。

  達遝比大皋朝更加篤信神明,幾乎從上到下,信仰就跟喝水吃飯一樣必不可少。

  看起來百無禁忌,實則多得是雜碎的規矩,雲錦書平時看言雁他們便知道,達遝人的生活很多小講究,多半是什麽不能在吃飯的時候把骨頭掉在地上,不然預示著上了戰場會從馬上掉下來,這種稀奇古怪的禁忌。

  他之前在賈家軍做過訓練,了解了不少達遝人的習俗,不出意外不會露餡。但是這些規矩實在是太瑣碎了,而且每個部落還有區別,雲錦書做錯了也隻能掩飾過去,盡量多學多背。

  這次達遝王身邊的人出現,雲錦書不由得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