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晨聽著萬劍一平淡又真摯的話語，不禁想到了鬼先生評價他的那句話。

  萬劍一就是這種會吃虧的性子，因為他太容易相信人…

  祖師祠堂中燭火已滅，此時殿中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一幅仍舊籠罩在道玄真人身上，忽明忽暗似真似幻的太極圖。

  陳晨看著太極圖中，道玄真人緊閉雙目，迷茫而掙紮的表情。對萬劍一說道“你舍卻生死，以這種法門幫他肅清神誌，助其鎮壓魔念。值得嗎？”

  萬劍一佝僂著身子，雙手操在身前，看起來與一名普通的老人全無二樣。

  他凝望了道玄真人片刻，喃喃說道“他是青雲的門麵，我是青雲的罪人。都是為了這個宗門，談不上值得與否。”

  陳晨聞言不禁沉默，心中有種被觸動的感覺。說起來他本身是無門無派，十足的野路子。

  對於萬劍一這種甘為宗門舍身的想法，沒有切身的體會。但他也能夠理解，當真能為了自身的信仰就舍生忘死的行為，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夠真正做到呢。

  大殿之中沒有了雜亂的聲響，一切的變得沉寂。隻能見到那幅似真似幻的太極圖在不停的閃爍…

  時間緩緩流逝，青色的太極圖也在漸漸的縮小。又足足過了一刻鍾的光景，青光終是暗淡下去。

  失去了唯一的光亮，大殿立刻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陳晨屈指一彈，兩點火星飛掠出去。那兩點早已熄滅的燭火，又被重新點燃。

  昏暗的燭火搖擺不定，燭光映照到道玄真人身上。他仍是立在原地雙目緊閉，兩隻手掌已然緊緊握成了拳頭。

  又過了片刻之後，道玄真人身子一鬆雙拳放開，緊閉的雙眼也緩緩地睜了開來。

  那一對眸子清澈、明亮、睿智，再沒有了半分的癲狂之色。

  “與虎謀皮，你太高看自己了。”

  就在道玄真人睜眼的刹那，萬劍一的臉上又回複了之前那種麻木漠然之色。他輕輕開口，平淡至極的話語，就像一把利劍刺向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臉色一沉，非是惱怒，而是在反省己身。

  少頃，道玄真人緩緩搖了搖頭，神情之中帶著幾分無奈。沒有避諱陳晨在側，更沒有去看他一眼，就這樣徑直說道“作為青雲門掌教，我不會小看自己。但我卻是小看了誅仙的反噬之力…”

  陳晨與萬劍一都沒有接話，因為他們都聽得出來，道玄真人這話並不是對誰人而說，隻是他自己的傾訴。

  旋即就聽到道玄真人又說道“十年前青雲山上正魔大戰，又有蒼鬆師弟出手偷襲於我，叛出師門。彼時那般局勢權衡利弊之下，不得已我也隻能動用誅仙劍…”

  “在那之後，我已察覺到有一縷魔念縈繞心頭，然後我便以精深的道行將那魔念強行壓了下去。當時我就想，誅仙劍的戾氣反噬也不過如此。曆代祖師都是言過其實了，嗬嗬…”

  萬劍一微微抬頭，忽然接口說道“這十年來，你來祖師祠堂的次數越發的頻繁。我能看出你舊傷難愈使得修為不得寸進，那一縷魔念卻是日益壯大。你可知這無數個日夜，我都在想些什麽？”

  道玄真人眼中多了幾許光彩，眼眸更明亮了幾分。嘴角掛起笑容，但那笑容中卻又平添幾分苦澀。柔聲道“說起來我也真的很好奇，你究竟在想些什麽？師弟…”

  一聲師弟似是穿越了時空，將迷蒙遙遠的過去與現在串聯起來。

  萬劍一的身子輕輕晃了晃，他已經記不清究竟有多少個歲月，道玄真人沒有再這樣稱呼他了。

  萬劍一輕輕呼出口氣，轉身麵向擺滿了靈位的祭台，本就佝僂的身子更蜷縮了幾分。

  深深的垂下頭，萬劍一不讓人看到他眼中的悲痛之色。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在青雲門曆代祖師靈位之前喃喃響起。

  “無數個日夜，我不止一次的問自己，倘若你終究壓製不住誅仙劍的戾氣反噬，我該怎麽做？要遵循列祖列宗的遺訓，在你無法自控之時設法了結你的性命嗎？”

  萬劍一的話語越發低沉，說到後來已近乎細不可聞。

  縱是陳晨與道玄真人，也要凝心靜氣才能聽到那極度低沉壓抑的聲音。

  “我做不到！當年之事一次就夠了，我還能承受第二次嗎…”

  道玄真人微微點頭，嘴角上的一絲笑意越來越濃，眼中卻泛起了點點晶瑩的淚光。

  沒有人，也不會有人想到。俾倪天下傲視蒼生的道玄真人，竟會有這樣的一麵。

  陳晨看著這兩位老人真情流露，心中不由的升起一絲悵然。滾滾紅塵，眾生百態，誰人無老時？誰人又沒有傷心事？

  萬劍一慢慢的在供桌下抽出三根細香，激蕩難平的心緒一時難以止歇，使得他的手臂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細香在那搖曳的燭火上點了幾次，才將細香點燃。隨即躬身拜了三拜，將其插在香爐之中。

  “師兄…你以好自為之，莫讓師弟為難！”

  萬劍一口中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低吼，雙膝一彎重重地跪在了祖師靈位之前，再不發一言。

  “好自為之…我會的…”

  道玄真人喃喃低語，嘴角的笑意漸漸斂去。清澈的眸光變得深邃，雖沒有了那瘋狂的意味，卻似可將一切拖入無底的深淵。

  兩位老人看似心緒低沉，這種級數的高手動靜皆在一念間，隨時都可能暴起發難。陳晨視線在道玄真人與萬劍一之間流轉，麵色不變心中卻已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此時，道玄真人忽而側過身子直麵陳晨，以一種略帶挑釁的語氣說道“我可以不問你的身份，也不追究你消息的來源。我隻想知道，那所謂的獸神當真能擋下誅仙劍陣？”

  陳晨雙眼眯起，知曉道玄真人雖言語不屑，心中已然做出了慎重的判斷。略一思忖正色道“在獸神的老巢，它無敵天下。在青雲山，誅仙劍陣或有機會將其斬殺。”

  道玄真人聞言目光微微閃動，深邃的眸光定定的望著陳晨，隱於袖中的雙手悄然扣起印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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