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不如出家當和尚
作者:沈畫詞      更新:2020-11-20 10:41      字數:2517
  張建明渾身濕透,猛灌了好幾口水,才被人拖上岸。

  他滿臉哀怨,大喊大叫著,片刻都不得消停,突然被水嗆到之後,竟然不知怎麽,仰麵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場麵尷尬,又無比心酸。

  先前跑去河堤上做工的眾人,瞧著這邊的動靜,頻繁的探頭過來。

  “大人!”杜智多心煩意亂:“你看看這個刁民!他這是誠心耍賴!”

  李潛神色很冷,並未做任何言語,就連李定安都擰著眉頭不回應。

  杜智多繼續道:“大人明察秋毫,已經做了推論!他居然以死逼迫朝廷命官,妄圖攪亂我朝律法,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依杜公子之見,應該怎麽做呢?”李潛淡淡的問,完全聽不出情緒。

  他墨色如夜的眸子,在這樣的陽光下,顯得越發的深邃,甚至隱隱透著寒意。

  杜智多感到有點心虛,不過轉念一想,平日這個錢序沒少吃他的好處,這會兒在他麵前,裝什麽大尾巴狼?還敢跟他甩臉色?

  難不成真把自己當成蒜了!

  他暗暗癟了癟嘴,開口時仍不改心中所想:“此等刁民,依杜某看,就應該把他抓進大牢裏!不然若是人人都像他一樣,那我們這些鄉紳,豈不是任人宰割?再者,李大人豈不是日日要被這些刁民所累?錢大人,李大人,杜某的意思是,絕對不能縱容姑息這種無恥蠻橫的行為!”

  杜智多義憤填膺,一副十分正義的模樣。

  在一旁垂著視線的蘇漾,狠狠的咬著口腔內的嫩肉,才克製住不斷往上湧的怒意。

  要不是時機不合適,她現在就想把杜智多的頭擰下來。

  這件事情原本究竟如何,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李潛和李定安此刻不說破,不代表他們永遠不會處置他。

  杜智多霸占農田,強買強賣,還要將被他霸占農田的無辜的百姓,丟進大牢裏吃牢飯,會不會太過分了?

  在得意的時候,趕盡殺絕,就不怕有朝一日被反撲嗎?

  不。

  這種人認為自己會永遠得勢,故而才會如此猖狂。

  口腔內有鹹鹹的血腥氣氤氳開來,微微的刺痛,讓蘇漾慢慢的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盛夏的午後,蟬鳴聲不止,整個河灘人群擁擠,本該是嘈雜喧鬧的,卻像是說好了般,無人發出半點聲響。

  就連熏熱的風,似乎都凝滯了。

  唯獨那個被人從水裏撈出來的人,還在完全不顧形象的搓手頓足,哭爹喊娘。

  蘇漾靜靜的望著,平靜如水的眸底,藏著不為人知的心疼。

  單薄的中年男人,狼狽不堪,無能為力之下,隻能將自尊拋棄,想換個所謂的公平。

  蘇漾怎能不知他的心思?

  以前從軍的時候,見過不少這般無賴胡鬧的人。

  當時不理解,為什麽有人會不把尊嚴當回事,後來才知道,對生活在底層的窮苦大眾來說,走投無路之下,尊嚴能算什麽?

  它可能比不上一頓飯,一個饅頭,甚至是陰雨天湊巧躲雨的破舊屋簷。

  越是窮困潦倒的人,越是現實,殘酷的現實璀璨之下,尊嚴便成了虛無縹緲的東西。

  對蘇漾李潛這樣尊貴、生來便什麽都不缺的人來說,尊嚴是爭執的一口氣。

  對張建明這樣一無所有的小老百姓來說,尊嚴太沉了,沉到提不起來,又太輕了,輕到任何不足為道的東西,都比它重要。

  蘇漾眼睛有些熱,不知是不是氣溫突然變高的原因。

  她不願再待下去。

  “走吧。”蘇漾收拾好情緒,扯了扯李潛的衣袖,她那張過分美麗的白皙小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李潛注意到她眼角水色的紅,緩慢彎腰,將她攙扶起來。

  杜智多喜不自勝,關切的道:“錢大人,您這是要回去?”

  “夫人乏了。”李潛道,目光在張建明身上頓了頓,提點李定安道:“李大人,本官雖然無權過問夀春的事情,但方才杜公子所言極是,若是縱容這種妨礙公務的百姓大量存在,隻怕你每天都有解決不完的糟心事。不如,就把他關進大牢裏麵,以儆效尤吧!”

  李定安愕然。

  杜智多倒是口吻裏藏不住的得意:“錢大人英明!這樣做,才能嚴肅律法,叫那些什麽都不懂的刁民,再也不敢胡來!”

  “杜公子所言極是。”李潛頗為欣賞的口吻。

  他演戲演的太過出色,以至於杜智多完全被騙了過去,心中沾沾自喜的道,他在看人方麵,還從來沒有走眼過。

  這個錢序表麵上倒是一本正經,沒想到比李定安還識時務,懂變通。

  倒是李定安,明明和他一夥,還要端著架子,擺出一副令人作嘔的清正廉明的模樣,實在是叫人想要發笑。

  “李大人?”杜智多不知不覺中,已然將自己當成了主子裏的一員,他敲打李定安:“錢大人都這麽說了,還不把他關大牢裏去?”

  李定安猶豫著,人在底氣不足的時候,下意識的會彎腰,他同李潛和杜智多打商量:“下官認為,他這種行為雖然可恥,但是念在他著實可憐的份上,不如就到衙門裏稍微教育一下,放他回去吧!”

  他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繼續道:“張建明家裏還有幾個孩子,全都張著嘴等吃飯呢,他要是進大牢裏麵去了,全家人怎麽活?”

  “那不是本官能管得了的。”李潛冷情冷心的說,眉眼也是相當的犀利無情:“他若是殺了人,本官是不是也要顧念他是條鮮活的生命,慈悲為懷,將他給放了?李大人也是讀聖人書考取功名才來當官為民的,自然聽說過一句話,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為官。”

  他挑了挑眉,濃濃的嘲諷從齒縫間溢出來:“李大人如此心軟,不如出家當和尚吧!”

  杜智多簡直想要為這番話拍案稱絕。

  要不怎麽說人家錢序就能在京城混的如魚得水呢?

  瞧瞧這份覺悟,要比李定安高出來不知多少段位!

  杜智多想趕緊的將這件事解決了,把張建明送進大牢,也算泄了他心頭之恨,於是暗搓搓的給李定安施壓。

  “李大人,錢大人所言極是,此等刁民,您還在猶豫什麽呢?”他委屈的道:“您不能因為憐惜他可憐,就對他放任至此,也不能因為杜某做生意賺了些銀子,被他訛詐了些也覺得無甚大礙,在咱們大越的律法麵前,難道不應該一視同仁嗎?還是說,這就是您所堅持的正義?您若是今天不給個交代,是要寒了杜某,以及夀春所有鄉紳商賈的心嗎?”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嚴重。

  李定安看著張建明的眼睛,那雙滄桑的、哀憤的、無助的目光裏,有著太多他無法直視的東西。

  他咬了咬牙,偏過頭去,揮了揮手,叫人把張建明給架了下去。

  本以為哭嚎的張建明會再鬧一通,沒想到這會兒卻安靜的出奇,隻在漸行漸遠,身影都快看不到的時候,忽然大聲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