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帶著隨從趕到官經的糧鋪時，隻瞧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我不得不承認，你治下的晉陽，起碼公文傳播力度還算不錯。”

  找到了桓彥範一大閃光點……執行力！

  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皆穿著粗布衣服，麵有菜色，從衣帽來看，皆是城池周邊的小農人家，因為戰亂的影響，家中沒了存量，若再餓肚子，就得變賣家裏的田產給地主老財們打工換口飯吃了。

  所以當他們聽說官府會穩控糧價，並且所有人皆可以去糧鋪領一種叫做‘糧票’的玩意時，均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聚攏了起來。

  糧鋪準時開門，裏麵的夥計，竟然真的拿出了寶貴的糧食！

  “你，你從哪兒弄來的？”

  桓彥範一臉懵逼，哪怕知道對方是赫赫有名的大唐仙師，也不相信他能憑空變出糧食來。

  “……你真不知道？”

  李冉一臉無語的反問，“不是我說你，作為晉陽的主事官，對於自己的家底，你好歹有點逼數好吧。”

  糗對方一句後，李冉才從懷中摸出了一個賬本。

  桓彥範一看之下，臉都綠了……這賬本他當然見過，是衙門庫房的！

  “你，你竟然將衙門自留的糧食拿出來分了？”

  “……有什麽不對，裏麵那幾十石糧食，閑置了多浪費。”

  桓彥範被哽得不輕，這些糧食是他千辛萬苦留下來的，就是為了穩定屬官們的軍心，保證局勢再壞，也不會讓他們和家人餓肚子！

  “放心，三天後，我就會把拿出來的糧食給你補上。”

  看這廝欲哭無淚的表情，李冉有種欺負老實人的負罪感。

  “……尚書令大人，你自己都說了，短時間內，運往河東道的糧食不會到來。”

  桓彥範哀莫大於心死，搖頭歎氣。

  “咳咳，你聽好了，我隻說，官府的糧食在路上，不代表沒有其他的糧食到場。”

  李冉淡淡一笑。

  他的底牌，豈是桓彥範能看懂的。

  事實上，早在他和武青櫻踏上河東道土地，看到滿地餓殍從而決定改道晉陽時，他便悄悄做了一件事。

  點開物流情報站點，將廬陵、長安、洛陽、龜茲四地商號中，富裕的糧食全部勾選，空運過來。

  這裏的地主老財們不是喜歡囤積糧食麽，來，看看誰的糧食多！

  桓彥範再次啞然，他從李冉的眸子裏，讀出了一種叫做信心的東西。

  “好！下官拭目以待。”

  “別拭目以待了，去壓場子當吉祥物，你身份好使，老百姓認你這父母官，馬上開倉放糧。”

  開倉放糧，四個字，卻比冬天陽光還要暖耀人心！

  饑腸轆轆的百姓們赫然發現，憑借那個叫糧票的玩意，當真能換到糧食。

  這是何等神奇！

  不過是區區一張紙而已，又不是真金白銀，也沒有當鋪銀票的簽章，官府居然當真認賬。

  而且不但是最基礎的米麵，甚至能根據市價換取同樣麵額價值的油鹽醬醋茶，甚至棉布和其他日用品！

  最重要的是……免費！

  隻要戶籍落在晉陽城的百姓，都可以免費領取！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按人頭計算，每個人隻能領到一張糧票，饒是如此，也足以令百姓們滿足了。

  一時間，晉陽城裏的百姓們都瘋狂了，天下間竟然有白吃的午餐，紛紛拖家帶口前來，隻一個時辰不到，就湧入了數千人之多。

  李冉早有先見之明，讓衙役和帶來的隨從一起維護秩序，收拾了幾個刺頭後，百姓們規規矩矩的排隊，從衙門口浩浩蕩蕩一直到了城門外，堪稱十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桓彥範肉痛得幾乎麻木，每一個百姓登記造冊後憑糧票領取糧食歡天喜地的離開後，都仿佛在他身上隔了一塊肉，還不得不擠出笑臉保持高風亮節的態度。

  “尚書令大人，再這麽給下去，晉陽的衙門快要揭不開鍋了。”

  趁著短暫的空窗期，桓彥範苦苦求住手，空空如也的庫房著實令人心慌。

  “站直了，別慌，慌也沒用。”

  李冉曬然笑笑，“且放心，糧食剛好夠吃兩天的，第三天，新糧就來了。”

  他的計算絕不會失誤。

  發放的糧票早就經過計算，沒用溢出的可能。

  至於物流情報站點的運輸速度……係統保證，絕對安全可靠。

  對於不存在變數的行為，大膽浪就是。

  “桓大人，請理解我的戰略意圖！”

  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桓彥範一眼，李冉壓低了聲音，“我要收拾地主老財，就得先摸清楚他們的實力。”

  “有形的財產自不必說，無形的資產才是關鍵……比如，他們的動員力。”

  “長安和洛陽那種大城鎮，地主們擁有的黑戶佃農數量並不具備代表性，那些地主老財往往兼具了地主和商賈甚至官麵上的部分力量多重身份，這種層次的地主老財人數並不多，所以收拾起來，後遺症不大。”

  “而晉陽城的地主老財們才是咱們大唐最具代表性的普通典型，有田地，有鄉紳或者員外等身份，介於官與民之間，某種程度充當雙方聯係的橋梁，對於他們，要打壓，又不能全部打壓。”

  “打壓得太狠，容易傷及農耕秩序，他們手中掌握的生產資料足以影響大唐的正常生產，比如打擊了生產積極性，就會造成沒有種植糧食的，但不打壓的話，這些地主們會得寸進尺，本能的兼並土地，想方設法侵吞中小耕農的田產。”

  “所以，要保證最正常健康的循環經濟模式，就是官府適度幹預，根據每個地方的具體條件，從各個領域劃下紅線！包括私有田地數量、物資產能、甚至婚喪嫁娶的花銷等等。”

  “具體的條款，我在五年發展綱要中給出了指導性意見，隻等皇上和六部主事官吃透了要義，就會以正式的公文下發到各個郡縣，按規章辦事。”

  一席話將桓彥範說得滿頭霧水，這套理論顯然觸及了他的知識盲點。

  “你不懂不要緊，跟著我學，以後，大唐需要幾個能人，我很看好你哦。”

  李冉的笑容怎麽看都像是開玩笑，但他摸著良心發誓，他絕對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好鐵難打幾顆釘，要帶來一場劃時代變革，單靠他一個人累死了都不行。

  得培養一批大唐土著充當執行者。

  比如宋璟和桓彥範這種為官清廉又肯接受新思想的士族清流，再由他們將新思想理念傳播開來，經過一代甚至幾代人的努力，最終將曆史的車輪偏向不可逆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