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守喪三載(下)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1-01-28 09:54      字數:2387
  紹興六年二月,劉錡到了臨安,見到了擔任主管殿前公事的劉錫,跟他談及了徽宗的事。

  劉錫透露道:“據我朝的探報,太上皇確實已於去年四月駕崩於五國城,金人此刻已將太上皇遺骸安葬於西京我朝舊陵。眼下金國尚未派專使前來通報,待專使到來後,朝廷再正式下令舉行國喪!”

  待劉錡入對時,趙構先是對劉錡誇讚了一番,繼而又話裏有話地叮囑他道:“卿家三世為將,為我朝立下汗馬勳勞,望卿能秉持忠孝家風,若卿與朕同心,則朕定不負卿!”

  雖然宋與金、偽齊之間依然戰事不斷,可趙構此時還是存著向金人求和的念頭,就擔心像嶽飛、劉錡這樣的戰將有異議,才對他們的意見非常看重,也擔心他們會有異動,因此百般加以牽製。劉錡的心裏確實非常矛盾,按照他的心意,不收回故地是萬萬不可的,所以他一意主戰,可官家又如此執迷於偏安一隅,當真讓劉錡無法接受;可若是強行主戰,勢必會被猜忌和疏遠,到時恐怕也沒有好結果。

  然而劉錡還是下定了決心,盡量往北伐方向上的努力,為此他回複趙構道:“請恕臣直言!陛下獨理天下大政,還當谘眾人之言,多納忠臣之諫,如此國朝中興才可有望,靖康之恥才有望得雪!”

  看來這劉錡也是個堅決的主戰派,趙構當即對他沒了興趣,敷衍了幾句便讓他退下了。

  就在劉錡在臨安逗留期間,恰巧金國的使節到了,正式通報了徽宗的事情,朝廷立即發布了舉行國喪的消息。師師得悉徽宗的死訊後,心中異常悲感,以至於改變了跟隨劉錡前往建昌的主意。

  劉錡回到了鎮江,聽說師師改變了主意,忙去詢問緣故,才得知師師正在幫著為徽宗立一座衣冠塚,而且在附近還修建了一座草廬。衣冠塚設於鎮江的南山下,這一帶風景絕佳,還深藏著很多名勝古跡,不少名公巨卿都安葬於此。

  麵對劉錡的疑問,師師解釋道:“我要效法孔門弟子為夫子守孝之舉,在此地服喪三年,以報太上皇當日的知音之情!若是沒有太上皇的青眼相加,我此生還不知要受多少欺辱和委屈,不知會流落何方,你我也不可能相識相知!”

  說著師師流下淚來,劉錡著急道:“那你每日在家中為太上皇懺度不行嗎?十年八年都行,可為什麽還偏偏要一個人到這裏來?”

  師師抬眼凝視著劉錡,坦然道:“我知道你待我好,曾經我也想跟你一走了之!可是後來,不知怎麽的,自他被金人擄走之後,我總覺虧欠他的,當年在金營中,我若一死了之,也算還清了他!可我偏偏未死,不但沒死,還在這鎮江安了家,又與你過了幾天夫婦的日子!我這心裏著實是滿足了!可是我一想到他在那苦寒之地,我心裏就如刀割一般!從前我尚有一個願望,就是此生再見他一次,再為他撫琴一曲!可如今他終於客死蠻荒,我這個願望永遠也無法達成了!但是我知道,在他臨死之前,他一定想見我最後一麵!我想從前不管怎麽樣,至少當日金軍圍城之際,他隻一心叫我好的,他是滿心裏有我的!所以他心裏想的不是叫我跟他一同北去,反而是想成全了我,成全了咱們!如今,咱們總算是苦盡甘來,如願地在一起了,我真的是感念佛祖垂憐!可越是這樣,我心裏越覺得虧欠他的,也許隻有守喪這一個法子,才能減輕我內心的負疚之感吧!你放心,我就在這裏陪伴他的亡魂三年,待三年一過,我師師此生,就是你劉錡一個人的了!”

  劉錡曉得師師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又一向很有主意,一旦她做出了決定,便無法改變,何況她說得入情入理,劉錡隻好摟住師師道:“好吧,到底他也是你我的君父,不過三年一過,我定要來接人的!”

  “信叔,我就曉得你能知我的心,我這一生,就受不得別人對我哪怕一點點的好,隻要我有機會,我定要加倍回報人家,無論這個人是他,還是你!”師師親吻著劉錡道。

  送走了劉錡一家人,師師便正式搬到了南山腳下的草廬居住,為了照顧自己的起居,陳東的長兄還為師師介紹了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來這裏服侍她。

  南山一帶遠離喧囂的城市,幽靜安逸,居家固然不太便宜,可卻是休養身心的好去處。這一帶有著起伏連綿、與北麵的長江並行的丘陵山岡,這些山岡都不高,坡勢也較為低緩,站在山頂上放眼四顧,就可遠眺到山下的城市和遠處的長江,六朝風流頓時湧入心頭,橫生思古之幽情……

  由於地處溫濕的江南,山上一派蓊蓊鬱鬱,不僅品類繁多,其中還生長著姿態優美的鬆樹。山間偶爾有出露的岩石,姿態非常俊俏,輕輕的山溪就從低凹的峽穀處流出,或匯成泉池,或彎彎曲曲地流入運河,別有一番閑適的情調!由於濕氣頗重,山間經常彌漫著清新的白霧,趕上梅雨時節,整條山脈間都浮動著氤氳的雲氣,山就在半遮半掩之中沉浮,樹木就在半隱半露中顯現,宛然一派仙山意境!

  這一帶還有鶴林寺等名刹,師師在守墓之餘便常常步行到鶴林寺等處,她還結識了一些師姑,因而常常到師姑的禪院中請教佛法。

  平常無事時,除了讓那一對老夫婦忙活,師師自己也會種花、種菜,小芙和孩子們時常來幫忙,麗卿有時也來坐坐,雲兒每年也來此長住兩個月。草廬內外別無長物,唯有花林、菜園,師師儼然成為了一位環堵蕭然的隱士,得了些“複得返自然”的真趣。

  不過師師平素在家,每日必修的功課就是往徽宗的塚前去說一會兒話,有時還會攜琴前往,荒疏了多年,如今總算又慢慢拾了起來。師師還特意將徽宗晚年的那首《眼兒媚》譜成了琴曲,時不時就會吟唱出來:

  “玉京曾憶昔繁華。萬裏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

  慢慢的,除了再次前往汴京一觀之外,師師又存了一個心願,那便是此生一定要去一趟徽宗的陵寢祭拜,就算生前不能見最後一麵,可總要去撫慰一番逝者的亡靈。

  這三年間,劉錡先後調任到建康、濠州、廬州等地,他及一家人也來了幾次鎮江。到紹興八年六月時,劉錡更是率部移屯到了鎮江府,他跟師師見麵的機會就更多了。

  每當劉錡來草廬時,兩個人便常常品茗夜談,意興彌逸;又或於清風明月間合奏一曲,四目含情,同心永結,當真勝似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