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圓江南(上)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1-01-20 09:56      字數:2533
  紹興二年剛過,劉錡便帶著劉忠、雲兒及三個孩子一路沿江東下,於二月間到了鎮江沿岸才下了船,此時春花爛漫,春意盎然,正是江南的好時節。

  劉錡一行人直奔師師在城裏的住處,一處再普通不過的民居,隻是從家門外就可見主人家的雅淡旨趣。當一行人突然出現在王生和小芙一家麵前時,先是一番驚視錯愕,繼而便是萬般悲欣交集!

  當小芙看到雲兒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時,不由喜極而泣,忙一把摟住雲兒激動道:“妹妹不想竟有這麽一天,有這麽一天……”

  再見到劉忠,小芙抹著眼淚破涕為笑道:“果然劉大哥成了劉姐夫,真好,真好!”

  “我這回跟著你雲姐姐來,也算是走嶽家了!”劉忠憨笑道。

  雲兒看到小芙也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而且家中還有一個六歲的小玉時,也感泣道:“娘從前常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總是咱們娘多種善因、多結善果,每日念佛,保佑咱們都平順……”

  “哪裏還有什麽‘娘’!”小芙笑著牽起雲兒的手,“如今她早就是咱們的好姐姐了,她自來就待你我如親妹妹一樣,你也早該改口了!”

  “叫了這麽多年了,哪這麽容易改!”雲兒笑道。

  劉錡逗弄了一番幾個孩子,小芙指著劉錡告訴小玉道:“玉兒,這個就是娘娘常跟你提起的那個騎馬打仗的劉家伯伯,快叫!”

  小玉乖巧地喊了一聲“伯伯”,劉錡一把抱起了小玉,欣然道:“師師常在信中提起玉兒,說玉兒跟小時候的她一樣聰明乖巧,長大了定然也要讀書識禮,嫁個少陽兄那樣的讀書人,嗬嗬!”

  劉錡這才發覺師師久未出來見麵,於是問一旁的王生道:“兄弟,你姐姐呢?”

  “姐姐一早就去焦山了,恐怕晚上才能回來呢,四廂,且等等吧!”王生回道。

  “哈哈哈,還叫我‘四廂’呢,改不了口!你就叫我三哥吧!”劉錡爽然道,“怎麽?她是一個人去的?”

  “不是,是跟馬家嫂子一塊去的!”小芙應道。

  “哦,對了,我把這個茬兒都忘了!馬家嬸母還在城中吧,我要先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劉錡將手上的孩子放下道。

  王生便引著劉錡到了馬擴的母親田氏那裏,坐了約摸一個時辰,此時已經是晌午了,劉錡於是先告辭出來了。他心裏實在是記掛著師師,在師師家裏吃了幾口飯之後,便獨自策馬往焦山而去。

  焦山是屹立在江心的一座孤島,山體比之金山要大得多,山中的幾處寺廟散落在滿山的綠樹叢中,較之滿山梵宮琳宇的金山更顯清幽雅淡。加之遠離塵囂,因激流阻隔而舟楫罕至,此地也特別適合隱居。

  師師正是慕名而來,柳娘是個大膽的,也喜愛看風景,所以就帶了兩個家仆陪著師師來了。還在船上時,柳娘便問師師道:“姐姐,你知道這個焦山因何得名嗎?”

  師師回道:“因後漢時一位名叫焦先的隱士得名,朝廷聞知他的賢名,曾派人三次下詔來請他出山為官,可這位焦先都裝聾作啞,三辭不起,終老於山中。後人仰慕他的名節,所以把這座山命名為焦山,又把他棲居的山洞命名為‘三詔洞’。到了我朝真宗時,還特意在山中建了一座焦公祠,待會兒到了,咱們可以去看看!”

  師師此言正巧觸到了柳娘的心事,柳娘於是長歎一聲道:“子充信中說‘邦無道則隱’,其實曆來很多隱士,本來心也是熱的,隻是漸漸的被澆滅了熱情,被磨滅了誌氣……”

  “妹妹,你放心吧,子充很快就會再出山的,不管怎麽說,他到底還年輕,怎麽可能甘心碌碌無為!”師師安慰道。

  兩個人說話間便到了焦山,先是往焦公祠一遊,接著又四處走了走、看了看,最後才慕名來到了焦山西麓濱水的摩崖旁,此處正是師師此行的重心所在。

  等兩個人看到了上麵的碑刻時,柳娘便拉住師師興奮地嚷嚷道:“姐姐快看,那崖上的字!”

  “是啊,我也看到了!”師師欣喜道。

  待到了崖下,柳娘便吭吭哧哧地念起了崖上的刻字:“鶴壽不知其紀也,壬辰歲得於華亭,甲午歲化於朱方……宜直示之,唯將進寧,爰集真侶,瘞爾作銘。”

  這個碑刻上的文字是一種蒼勁古樸、奇峭厚拙的大字體,風格非篆非隸、非魏非楷,甚為奇特。柳娘本來就不常讀書,也對這種書體格外陌生,所以一篇二百字的銘文居然有一半文字是認不出來的,所以少不得要向師師細細請教原委。

  師師耐心講解道:“咱們先看銘文緣起,乃是一人從華亭得了一隻鶴,十分喜愛,可後來這鶴不幸在鎮江死掉了,此人非常悲傷,就專門作了此銘來紀念亡鶴!”

  “這些文人墨客,總有些怪異的癖好,嗬嗬!”柳娘笑道,“不過姐姐也算女中才子了,也有那愛梅的癖好,嗬嗬!”

  “是啊,我平生喜歡梅樹、梅花,所以趕到鎮江的第一年,就在後院又種下了兩棵梅樹!那林和靖梅妻鶴子,姐姐我便以梅為閨中密友了!”

  “我呢,是個粗陋之人,不懂什麽梅妻鶴子,我隻盼著那有情人終成眷屬,嗬嗬!”

  師師臉上一紅,正色道:“咱們繼續說這銘文啊!再細看這書體,這是介於魏碑與真書之間,屬於從隸書往真書過渡的一種書體!但是在行筆中又帶有篆書中鋒運筆的筆法,開張雄勁,落落大方。再從這通篇的構圖上看,字的結體大小錯落,隨意為之,意態雍容,格調高雅,而且運筆極為巧妙,避開了摩崖上的石紋石脈,顯是這位書家拿著筆直接在石上書丹的,既隻有又有法度,氣勢恢宏,神態飛動……”

  “姐姐你看啊,這書好生古怪,一般寫字皆是自右往左,可這篇銘文卻偏偏一反常規,從左往右寫,而且沒有具書寫人的名字,也沒有具朝代的紀年,隻寫了個甲午年,這署名‘華陽真逸撰,上皇山樵正書’。我聽別人說此銘文引來了無數紛爭,那姐姐可曾曉得,這究竟是何人何時所書呢?”柳娘問道。

  師師攤著手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隻是見很多前人提及此事,上至後漢、下及隋唐的名書家,都被人猜測過!由於這焦山遠離市井,偏處江中,人跡罕至,所以此碑一向隱沒無聞,直至中唐時始知於世!前朝的名書家米元章就曾慕名而來過,你看看這邊,還有那米元章的題字!”

  兩個人到另一處平整的崖麵前,便看到了約摸兩尺見方的一行朱筆大字:“仲宣法芝米芾元佑辛未孟夏觀山樵書。”

  “哦,‘元佑辛未’,到如今都四十年了吧!”柳娘掐指算著,“嗬嗬,姐姐也算一位女書家了,要不要也提一行字上去,湊湊趣?”

  “那米芾可不是凡類,稱為本朝第一書家也不為過,人家是有這個資格的!我久不練字,早生疏了,在如此名刻麵前班門弄斧,恐怕要成為千古罪人了!”師師歉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