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良嗣失言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3310
  “還好,父皇已將她許了人!”

  “想來那定是個出類拔萃之人吧!”馬擴粲然一笑,“不知可有何見教?”

  斡離不語帶焦灼道:“貴國貴軍之事,我不便打探,可剛才你們的國書我也看了,可是叫我這裏也難了!還有,貴國如何中斷了兩國通使?”

  馬擴在斡離不麵前不想多加掩飾,可也不能太老實,隻得勉強道:“中斷了兩國通使之事,絕非有意為之,皆因兩國前番隻有海路可通,聯係不易,我陛下顧念使臣之辛苦,故而暫未多加驅遣!至於,至於國書之事……實不相瞞,皆因我朝廷一時失察,乃至用人不當,故而戰事一時陷於不利!偏偏我陛下急於取下燕京,好讓將士回家團圓,免受風霜之苦!”

  “嗬嗬,你們那個好官家啊,巴不得早些清淨,他也好跟李夫人逍遙過活去呢!”斡離不眉間一展,“放著劉四廂那樣的大才不用,你們官家也真是會用人!如今我國上下已有輕貴國之心,可千萬別再讓他們有了口實!”

  “是啊,我也正為此事憂慮!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關於劉錡、師師等人的閑話,快分開時,馬擴方又正色道:“來時途經蔚州城時,見貴軍屠戮甚眾,真乃不可恕之事!”

  “這也是我所憂心之事!”斡離不捶胸頓足了一番,“我的部屬我尚能約束,他人的部屬,我實在鞭長莫及。就算我的部屬,若是我管束太嚴,他們背後往往也有怨言!唉,總要盡快息戰才好。自來這兵眾舍生冒死,長年在外,就最難管束,你就說你們宋軍如何?”

  馬擴突然臉上泛紅起來,老實道:“前番南下江南平亂,我等官軍就洗劫了不少百姓,當真可恥可恨!”

  “你們那個官家更是寬縱奸佞!”

  。

  次日,阿骨打令其皇叔蒲結奴、相溫及二太子斡離不等人,將宋使約到了一個避寒的氈帳中開始了正式的談判。

  蒲結奴首先開場道:“上次本國遣曷魯等人去貴朝商議割還燕地事宜,不料貴朝並未再遣使回報本朝,這便是意欲斷絕雙方交往。故而現今我國也再難提什麽海上之約了!”

  這雖是一個試探,可也足以令馬擴感到不安,那趙良嗣聞聽此言更是嚇得瑟瑟縮縮的,急忙道:“本朝敦守禮義,前者與貴朝所訂立之信約,分明還在遵行,至今可是未曾失信於貴朝,還望二太子並兩位王爺明鑒!”

  蒲結奴答道:“去年本國特地遣使回報夾攻這一如許大事,大金軍馬當時也屯兵不動,以候貴使回報夾攻事宜。不料本國枉然翹首相望了半年多時日,致使延誤出師之期。後來貴朝又不再派遣使者相報,僅僅回了一封咫尺之書,僅僅派了數名士卒送我國使人歸國,這難道不是想斷絕往來嗎?”

  趙良嗣答道:“當時本朝回書中就有‘並如初議’之言,哪裏有什麽斷絕往來之議?”

  蒲結奴又問道:“本朝軍馬正月時開始進兵遼人西京的,貴朝又是在何時出師的?”

  趙良嗣答道:“本朝三月末方知大金人馬到了西京,即遣太尉童貫率兵相應,五月開始進攻契丹,這難道不是已在響應雙方之約嗎?”

  蒲結奴聲色俱厲道:“本朝軍馬攻取西京,按理貴朝應當從應州和朔州一帶出兵夾攻遼人,但我**馬自從去年十一月出師以來,征戰荒野、風餐露宿已有一年的時日,而貴朝於今年五月份才開始駐軍雄州,那裏和西京之地相隔千餘裏,你們卻心安理得地謀取漁翁便利,如此行止,豈能謂之夾攻?”

  趙良嗣被問得一時啞口無言,正待馬擴要替他解圍時,那蒲結奴接過話頭,繼續板起麵孔道:“適才我皇帝有令,去年貴朝不複遣使便是失信,今年雖然出兵又不符前議,這些暫且都放下,不要再多說了!現如今本朝想將新取之西京一路交還貴朝,然因天祚帝尚在,大金若是不能奪得燕京,恐為後患,故而我皇帝已決定親自帶兵前去攻取燕京!現今西京是平定了的,就此奉還給貴朝,還望貴朝盡速差遣軍馬前來交割!我皇帝明了貴國趙皇帝和好之誠心,所以不忍斷絕雙方盟好,隻是燕京之事,待取為我有之後,還或者不還,到時還可再作商量!”

  金人明顯有依靠燕京勒索重金的意思,趙良嗣以為金人要獨吞燕京呢,乍聽之下一時方寸大亂,居然脫口而出道:“原先大家商量好的要,將燕京地盤割還給大宋的,如今既得不著燕京了,那西京咱們也不要了,哼!”

  說著,趙良嗣就生氣地將頭轉向了一邊去。斡離不輕蔑地看了趙良嗣一眼,當即接口道:“燕京之歸屬還是未了之事,且待兩國使人到時再作商議,而西京則是已了結之事,現在歸還給貴朝,你等卻說不要了,那我國就不敢強送給貴國了!”

  馬擴來不及責怪趙良嗣,趕緊出來轉圜道:“龍圖一時憤激之語,皆因貴國失信而起!燕京之歸屬係雙方累次約定之事,更不需再作商量!現今貴朝隻有先行將西京交割予本朝,貴朝這段情義方能顯現其中之誠意!”

  “本朝軍馬現如今盡數往攻燕京,如何前去西京交割?”趙良嗣突然小聲反問馬擴道,他那張皇失措的樣子看得斡離不忍俊不禁。

  馬擴沒有搭理趙良嗣,繼續義正辭嚴道:“貴朝倘或現在先交割了西京,本朝即有河東軍馬來換防補缺。燕京地界現如今已駐紮了本朝各路大軍,隻等著攻取燕京城。貴朝將西京和燕京一並都交割給了本朝,雙方便是太平無事!”

  談判進入了僵局,雙方暫告休息,金方三人一同走出了氈帳,偏巧這時宋軍已兩度兵敗的消息傳來,大大助長了金方的氣焰。

  當斡離不再次進入氈帳時,便巧妙地給馬擴遞了一下眼色,馬擴又看到蒲結奴等人越發趾高氣揚,頓感大事不妙。

  這一回輪到了那相溫先不客氣地開口道:“現如今且看了趙皇帝禦筆親書來議的麵上,特將原定燕京六州二十四縣之漢地、漢民歸還給貴朝,但上述之地官府所屬錢物,奚人、契丹人、渤海人世居之地,以及西京、平州、灤州等地,並不在本國許諾還給之範圍。如貴朝軍馬先入燕京,則本**馬將借條路歸國,但燕京所有官府錢物仍然要歸大金所有;倘或貴朝不能入燕,那就等本國打了去吧,仍舊按照上麵之約,但休要再提什麽夾攻了!”

  趙良嗣耿直了脖子爭辯道:“兩國原先約定山前、山後十七州歸於大宋,而今隻說到燕京六州二十四縣;平州、灤州原本屬於燕地,而且先前曾約定以榆關為界……本朝皇帝禦筆《事目》上稱,若是貴朝兵馬因為乘勝追襲契丹兵馬,那就需要過關了。可而今各位卻說大宋兵馬平了燕京後貴朝也要往平州、灤州借道,這似有不妥吧?因為本朝倘或真的拿下燕京,勢必分兵屯守各個關隘,而大金人馬想要打從這些關口借道經過,又豈敢聽任貴朝擅自而行?”

  如今公然挑釁,蒲結奴聞言當即勃然大怒道:“你家還未攻下燕京,已經如此拒絕我國,實在是不想與我國通和吧?何況你家兵馬最近被遼人打得一敗塗地,倘或旬日之間還不能攻下燕京,豈不是還要仰仗我大金之力?如此外強中幹,還要裝出一副平起平坐的模樣嗎?”

  蒲結奴一下子戳到了趙良嗣的痛處,趙良嗣立時像個癟氣的球一般,半晌方低眉順眼道:“本朝軍馬眼下正待與大金兵馬一起夾攻燕京,大金兵馬不如乘本朝還未攻下燕京之時,早些發兵前往燕京,這樣兩方麵都無所妨礙!若是大金兵馬出力尤多,我朝又豈會薄待貴國?”

  對於趙良嗣這般拙劣的掩飾,及對金人的變相乞求,馬擴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又心知這是徽宗的意思,自己也不便多加爭執,一怒之下便悄悄走出了氈帳。

  那趙良嗣的“特邀”正中金人下懷,蒲結奴當即應聲道:“大金軍馬當立即行動,但這裏雙方業已商定之事,休得再作更改!”說完,蒲結奴也顧自離去了。

  按照徽宗禦筆的意思,首要目標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拿下燕京,盡管隻有區區的薊、景、檀、順、涿、易這六州之地,但總算將這第一要務給說定了。

  一俟趙良嗣回到自己的住處,他不禁喜形於色,居然興致勃發地作詩一首道:

  “朔風吹雪下雞山,燭暗穹廬夜色寒。

  聞道燕然好消息,曉來驛騎報平安。”

  趙良嗣還特意將自己的詩拿給馬擴看,他自負是一介文士,而以為馬擴不過一介武夫,在他這文士麵前自然要矮出三分去!哪知馬擴一肚子苦水正沒處道呢,他也顧不得趙良嗣的臉色了,當即提筆和詩一首道:

  “未見燕銘勒故山,耳聞殊議骨毛寒。

  願君共事烹身語,易取皇家萬世安。”

  趙良嗣拿過了馬擴的詩,不覺如坐針氈,不過他還是吃驚於馬擴的文采,忙紅著臉皮讚道:“作得甚好,甚好!”

  就在馬擴困坐愁城之時,斡離不又悄悄給他遞來一個更為可怕的噩耗——宋軍偷襲燕京,已遭遼軍奮力反擊,據聞宋軍再次大敗虧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