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宋軍再敗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3279
  卅日,馬擴一行人渡過了白溝,回到了十二天前的出發之地,此地如今已經成為遼軍的橋頭堡了。

  穿過白溝遼軍的營地往南行不多久,馬擴一行人就看到了宋軍的營寨,當他獨自站在一個高坡上掃過幾眼之後,突然就大呼一聲道:“不好!”

  馬擴急忙打聽到了種師道的所在,便將隨從及遼使暫留路邊,獨自一人去叩種營的轅門。種營統製官楊惟忠出來相迎,麵有愧色道:“此番遼軍突然來襲,我軍不備,真是讓你這使人難做了!”

  “那耶律大石絕不可小覷,此番也是一個教訓吧,不必介懷!”馬擴一拱手道。

  楊惟忠引領著馬擴入見種師道,多日的勞瘁已讓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將滿麵倦容,馬擴當即上前叩拜,含淚道:“都帥,您受累了!”

  種師道雙手將馬擴扶起,赧顏道:“老夫愧不敢當!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遼國到底有兩百年的厚家底啊!那耶律大石也果真是個將才!來,子充,快說說你這一路的見聞吧!”

  馬擴便將一路上的經曆和見聞跟種師道簡要說了,隻是他跟大石見麵的情形有些輕描淡寫,說完馬擴又補充道:“那大石林牙深望兩國就此言和,可如今我朝已是箭在弦上,不發恐不能夠!”

  “此番我軍還不算大敗,他日還可整軍再戰!援軍還會陸續抵達,朝廷這個收複燕雲的決心是不會輕易改變的!”種師道重重地拍了一下馬擴的肩頭,“子充,你離開陝西也有多年了,不曉得那幾年童貫那廝對咱們陝西的禍害之深,民力、軍力皆有大損,這也是我不願輕易言戰的主因!”

  “事已至此,隻好勉為其難,您多盡心了!”馬擴跪了下去,又被種師道扶了起來,“此番前來,卑職還有一件要緊事要秉奏!若是唐突了,還望都帥見諒!”

  “何事?子充見識多有過人之處,快快講來!”

  “大凡建營立寨一定要選擇高敞之地,以便對敵作戰,但是都帥營寨之東、西、北三個方麵都逼近樹林,恐怕會為敵所乘,伺機火攻我軍。而且在這種茂林之地紮營,白天眺望、觀察前方敵人動靜也頗費眼力,多有不便,都帥為何不遷移一下呢?”

  種師道聞言大驚,方緊握住馬擴雙手感激道:“哎呀,都是老夫糊塗了,一時失察,虧了你這後生留心!”

  種師道隨即下令營寨往南轉移,且不須延遲。此舉引起了那遼使王介儒的關注,他以為這是宋方準備和議的舉動。

  等到馬擴歸來後,王介儒忙問道:“貴軍一直往南遷移,卻是為何?”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我部在換防而已!”馬擴輕描淡寫道。

  到達雄州之後,馬擴巧妙地將王介儒一行人安排在一處窄小的驛館之中,無形之中與宋使在燕京時被隆重安置於當地名寺就有些天壤之別,此舉乃有意造成一種宋方對遼使的怠慢心態與簡慢做派,以便讓遼使依然懷揣一份戰戰兢兢的求和誠意。

  親自安頓好遼使之後,馬擴這才轉身去見已經回到雄州的童貫。那作為宣撫副使的蔡攸被嚇破了膽,一直躲在保州不敢回來。

  待走到童貫幕府中時,眾人無一個前來相迎,竟都是一副冰霜麵目。童貫的幕僚和屬官環擁其後,頗像是一副大堂會審犯人的架勢。

  童貫詢問了馬擴的出使詳情,而馬擴將眼前所見的遼國說得極為虛弱,又將所見的遼軍說得衰頹。馬擴此舉,一來是故意羞辱,二來也是他本人著實沒有將遼軍太放在眼中,怪隻怪童貫等人不爭氣。

  那些幕僚和屬官曉得馬擴是暗諷,於是都坐不住了,有跺腳的,有拍掌的,還有切齒大怒的,機宜官王麟更是直指馬擴,厲聲喝道:“馬擴可斬!”

  “那雄州帥和詵、高陽關路帥侯宜探報不實在前,都統製種師道指揮不當在後,致使我軍大敗虧輸,著實可恨!本宣撫已命人草擬彈劾章奏,請朝廷革去三人官職!”童貫神情威嚴道,“難道你也想步三人之後塵不成?”

  “卑職隻是如實稟報所見種種,並不敢誇大或輕看,還望宣撫明察!”馬擴環視著眾人,“卑職聽說朝廷此次趁勢收複燕京,關鍵之處就在於憑借燕山之險而任用燕人之才,使燕京永為國家北疆之屏障!如今燕人對遼國已是離心離德,並且千方百計謀求南歸,而燕京一帶遼軍精銳騎兵不滿千,兵力單薄,耶律淳又是新立之君,威望未樹,加上女真人已經攻取西京,燕京遼朝形勢越發窘迫,卑職親眼所見形勢如此,特向宣撫詳盡報告!”

  童貫揮了揮手,讓眾人都退下了,這才語氣和緩下來,與馬擴細談了一會兒。馬擴最後道:“北遼君臣的日子不好過,依卑職看日久必然生變,我朝當看準時機,因勢利導!”

  “大事尚有可為,隻是不要和外頭那些人透露了!”童貫自得道。

  宣撫司的那些幕僚著實是被遼軍嚇怕了,在馬擴離開後,他們又一塊攛掇著童貫發了一道軍令給種師道,勒令他將軍隊退入雄州城內。

  種師道見此亂命,心急如焚,特地趕到雄州向童貫據理力爭道:“當今形勢危急,為了重樹軍心,我軍隻可進,不可退。況且強敵近在咫尺,我軍一旦後退,敵必將乘機掩襲,則整個戰局恐不堪收拾,望宣撫收回成命!”

  童貫為了顯示膽魄不得不回到了雄州,可在那些幕僚們的煽惑下,他又唯恐遼軍偷襲雄州,因而怒氣衝衝道:“還不是因為你等太不爭氣,致使那遼人渡了白溝,若是他們前來偷襲雄州,你等可有把握回救?叫人把老窩端了,才是我朝的奇恥大辱,明白嗎?”

  種師道再三進言,童貫隻是不聽,宋軍不得已移師而退。

  那大石果然已早有準備,宋軍一退,遼軍便乘勢尾隨掩襲而來。那大石親自指揮著一路輕騎,直將宋軍追到了雄州城下。這回宋軍可謂慘敗,等到盡數退入雄州城時,已是傷亡近半,乃至元氣大損。

  宋遼兩軍再戰時,馬擴正負責接待王介儒一行,對於宣撫司要求種師道撤軍的命令完全不知情,及至敗軍退入雄州,馬擴才感到大事不妙。

  “這些人馬是做什麽的?”王介儒已經注意到這些敗軍,於是拉住馬擴擴問道。

  “你說那些往城上走的人吧,那都是剛剛到達的從陝西過來的六路軍馬!”馬擴回道。

  馬擴還想著替宋軍爭點顏麵,也好讓己方在談判中占據一個有利位置,可他沒想到的是,這場大敗卻讓童貫與遼軍的爭雄之心徹底灰了,他連忙命劉韚並王麟等宣撫司一幫幕僚,攜帶著極為精美雅致的金玉茶具來到了驛館。

  馬擴一看這架勢就慌了,忙將劉韚拉到一邊悄聲問道:“世伯,莫非這是要跟遼人議和嗎?”

  “唉,子充,我部今又遭敗績,損失,損失恐怕比上次還要慘重!”劉韚麵有戚色,“宣撫已無戰心,要跟遼人議和!”

  聞聽此言,馬擴的頭腦裏“嗡”的一下,心口一陣絞痛,當即跌坐在了地上……

  王麟等人和顏悅色地與王介儒敘談起來,又興致勃勃地追溯起來宋遼兩國往昔的友好情義,王麟拉著王介儒的手道:“本司已經奏稟朝廷,還是要與貴朝和好如初,隻是現在還未得到朝廷的回報罷了!”

  王介儒也看出了幾分形勢的微妙變化,於是和婉道:“燕人長久歸屬於大遼統領,各守鄉土,安居樂業。貴朝無端出兵侵擾,所以燕人紛紛決一死戰。這場戰事,對於遼宋兩國百姓之性命多有傷害啊!”

  遼方副使王仲孫幫腔道:“有句言語說得好:‘一馬不備二鞍,一女不嫁二夫。’既為遼國人臣,豈能奉事二主?燕中士大夫怎會想不到這一點呢?”

  宣撫司的袞袞諸公居然無言以對,馬擴身上覺得略好了些,他強打起精神在一旁聽著,這時他見眾人一個個呆坐著,於是上前道:“燕人先嫁契丹,現如今恐怕又要再嫁女真了吧!”

  耶律淳向金人奉表稱臣的事,自然瞞不住眾人,可金人卻沒有答應,今後遼不亡於宋則必亡於金,眾燕地漢兒士大夫想做個貞潔烈女,也是不太可能的。王介儒與王仲孫被馬擴這般一通諷刺挖苦,也不知如何作答,最後便與馬擴相顧大笑起來,結束了這場口鬥。

  遼使又在雄州住了兩天,六月六日,童貫在宣撫司接見了遼使,雙方禮貌有加,盡顯睦鄰友好,待一切議程過後,童貫便派出精銳鐵騎護送王介儒一行人北返。

  耶律淳接受了宋人的議和,大宋的第一次伐遼之役就這般偃旗息鼓了。

  不過馬擴見童貫等人整天還在鬼鬼祟祟的,他猜測著這幫人恐怕還有些“陰謀”想用在遼人身上,多半就是那李處溫父子;可是別人不了解那耶律大石,他馬擴卻不敢掉以輕心,隻是用間恐怕還是行不通的。

  經過連番慘敗,讓馬擴的心境跌入了穀底,他無法排遣,隻好寫信向劉錡傾訴,並且在信中還希望劉錡催促朝廷早做防變準備,因為河北地區的形勢已越發凶險難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