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五節 大石林牙(下)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2519
  三個人商議了半日,最後蕭幹先行退了出來,隻把大石單獨留下了。

  蕭妃站起身來,以女子魅惑的眼神看了看莊重沉毅的大石,情不自禁之下,她便走到大石的座位後麵,用纖纖玉指輕輕撫弄了一下大石的後背,語帶柔媚道:“大石越發精壯了,這一年多未見了,可是想念人家了?”

  “殿下身負社稷之重,還望矜持些!”大石忙站起身來,那蕭妃化著“佛妝”【4】,滿頭簪釵,金光閃耀,尤其兩臂上戴滿了金釧,她的風姿和相貌還是那樣攝人心魄,大石隻得將眼睛轉向一旁,“若無別事,臣就先行告辭了!”

  “社稷!社稷!咱們眼中整日就隻有社稷嗎?難道就不能鬆快一會兒?”蕭妃滿臉嬌嗔,接著她的表情便和緩下來,又抓住了大石的胳膊,“隻有身上鬆快些了,才更便宜擔負社稷嘛!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說著,蕭妃杏眼迷離地就往大石身上蹭。大石曉得她的心計,一來她大約的確是有些愛慕自己的,可更重要的是,一旦耶律淳病故,蕭妃之子勢必就要繼位;大石如此不凡,又是太祖子孫,到時勢必會有奪位的可能,可若是蕭妃能讓大石拜於自己的石榴裙下,那兒子的君位就要安穩多了。

  大石冷冷地看了看蕭妃,然後慢慢跪了下去,語帶誠懇道:“君臣之分乃是天定,殿下如今已貴為大王的正室嫡妻,臣自當終身侍奉,絕不敢生出半分僭越之心!若有違逆,神人共誅之!”

  蕭妃見大石如此頑固,隻得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不無悵恨道:“好吧,不為難你了!既然你這樣不識趣,就由著你去吧!不過,我這裏的門隨時都為君開著,何時想來,都可以!”

  。。。

  【4】一種在額間塗黃的裝扮,模擬安詳端莊、借助金粉明亮光輝的佛像麵容,起源於南北朝,盛行於唐朝,又被崇佛的遼人繼承下來,並正式命名為“佛妝”。

  如果要去南朝,大石還需要一個較為了解那邊情形的幫手,想來想去,他想到了耶律企忠。

  耶律企忠其實是一位漢兒,他家本姓韓,而他本人更是遼國著名漢臣、玉田韓氏的肇基者韓知古的九世孫。韓知古有子韓匡嗣,他因是遼景宗的潛邸幕僚並助其奪得帝位而顯貴,遼國大將蕭思溫曾將自己的女兒蕭綽許配給韓匡嗣之子韓德讓,而蕭綽便是後來的承天太後。韓德讓因與蕭綽關係特殊,他又充分利用了當時的有利形勢,因而成就了韓氏家族在遼朝“上連帝戚,下接權豪”的顯赫地位,也進而被賜予了國姓。

  韓德讓的侄子耶律直心在聖宗朝地位顯赫,曆任上京留守、漢人行宮都部署、中京留守、南京留守、南院大王等職,受封為燕王。聖宗、興宗換代之際發生了“欽哀政變”,以承天太後為代表的一派勢力遭到沉重打擊,其中受損嚴重的家族就包括了玉田韓氏。自此以後,玉田韓氏勢力衰弱,萎靡不振,韓氏家族在韓德讓侄孫耶律宗服之後出任顯官者鮮少,到六世孫韓璪兄弟時仍未有明顯起色。

  耶律企忠的兄長耶律企先(韓企先)跟大石一樣,隻得靠讀書入仕一途,在中進士後得以出任中書令。耶律企忠本人讀書不成,就進了武途,曾做過殿直,也曾跟隨遼國使臣出使過南朝多次,及至後來為將,就歸入了大石的麾下。耶律企忠因為讀書較多,較之一般武將沉穩得多,在作戰時富於韜略,大石對他頗為器重;他也非常欽佩大石的才幹,因而對大石甚為忠謹。

  就在南下的路上,大石在馬上問耶律企忠道:“如今咱們就索性放開一談,你且看我朝,早先的種種就不必提了,就從興宗時說起!興宗弱冠即位,先是法天太後發動政變,將齊天太後囚禁並處死;此後,法天太後又暗中密謀廢黜興宗,興宗得皇弟重元之助,才將法天太後製住。興宗親政後,立了重元為‘皇太弟’,法天太後仍在囚禁中蠢蠢欲動。待道宗即位後,又有重元之亂及太子蒙冤……凡此種種,皆為我朝種下無數惡因,也連累了像你等這樣的世族不幸卷入其中。可是你再看那南朝,除了一個‘斧聲燭影’的疑案之外,曆代南朝君主位上,均未見有人敢於挑釁君權,便是今日,那趙官家雖有些沉溺丹青,卻依然牢牢把握著國柄!此外我們再縱覽一番隋唐史跡,隻看隋文帝五子之境況,再看文帝、煬帝君位交接時情形;唐朝更不必說,武周代唐已足以警示後人……企忠,你說說看,這宋朝為何如此不同?”

  “好吧,既然節帥【5】這樣說了,那末將就鬥膽說一說!”耶律企忠手拿馬鞭一拱手,“不過是把一切之權給收了,如地方上的財權、兵權都收到了中央去,宋朝自開國以來,異動也曾有過,可都成不了氣候,端在皇帝將中央的權柄集中於一人之手!”

  “那我朝為何學不了呢?”

  “嗬嗬,這個末將也說不好!您看那五代時為何學不了?那些手握重兵的將領,如何才肯俯首帖耳地將兵權交與皇帝?得是皇帝鎮得住他們才行!”

  “那我朝就鎮不住嗎?”

  “也不是!我朝種族、部族較為混雜,本來就很難像南朝那樣統馭和管理,君王也就很難那般集中權柄!何況這其中有個利弊權衡吧,我朝四麵臨敵,又地域遼闊,若都把權收了,就等於捆住了各地主官的手腳,說起來南朝軍事不振,正在此因呢!”

  大石低頭沉思了一番,朗聲道:“有理!看來凡事皆有利有弊,且須多加權衡才是!至於這南朝之製度,也是在隋唐、五代之後承繼、借鑒而後得,哪是一朝一夕之功!”

  “不知節帥可曾留意?”耶律企忠轉臉看著大石,“其實如今南朝也已有些不同了,我從前到南朝曾特別留意過,那南朝相公之權比從前重了,長此以往,恐怕會生變故!”

  “怎麽講?”大石的眼前一亮。

  “從前言路較為通暢,君主也較能聽取眾人意見。可是後來不同了,先有新舊兩黨之爭,而後又是三代執政柄者各有偏愛,以至於發展到後來,朝堂之上竟難容異己!那君王要獨裁,就須借重相公之大權獨攬,可若是君王年紀尚幼,或者絲毫不留心政事呢?那大權勢必旁落於相公!”

  大石聽罷,頻頻點頭道:“所見甚是,看來這製度、家法雖要緊,也在於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嗬嗬,此番咱們南下,真不知那趙官家能否被說得動!”

  “事在人為!就算咱們真的空手而歸,至少也能再探查一番宋廷的虛實!”耶律企忠話鋒一轉,“其實我觀南朝這些年,世風奢靡,也非吉兆!又承平日久,冒然興兵,未見得能有所作為!”

  “是啊!可那西軍多年來與夏國纏鬥,戰力甚強,不可不防!總歸是要說服兩家繼續和好為上策!”大石突然一揚鞭,“駕!天地之大,總有咱們的容身之地!”

  【5】節度使簡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