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五節 大石林牙(上)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2857
  已經一年多沒有來過燕京了,再次來到這座中原氣息濃鬱的都城,耶律大石對市麵上一如既往的熱鬧、喧嘩,心中備感安慰。

  手握燕京衛戍重權的四軍大王蕭幹很早就與大石相識了,蕭幹非常欣賞大石的文武才略,而大石一路從文職的翰林供奉,做到如今舉足輕重的遼興軍節度使,也可見蕭幹的眼光還是不錯的。身處內憂外患之中,又是太祖的八世孫,耶律大石也明白,與蕭幹這等實力派和衷共濟才是當下挽救大遼危難的關鍵,何況這蕭幹生性還算樸實正直。

  到達燕京的當晚,大石在自己燕京的宅第稍作休息後,便來到了蕭幹的王府。蕭幹見到大石後,自是激動萬分,忙拉住大石的手致歉道:“今日一天都在殿下那裏商議要事,也沒顧得上到城外迎接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看大王說的,我大石怎能沒這點分寸!”大石說著便往裏麵走,“此番緊急相召,究竟有何事,大王快快說來吧,不然我都安不下心來吃一杯燒酒!”

  “定然是棘手之事啊,不然怎會請你這位大石林牙親自往燕京跑一趟?”蕭幹將大石請到了酒席旁,“來!咱們邊吃邊說吧!”

  待大石盤著腿入席之後,蕭幹支走了左右,親自給大石倒了一杯湩酒【1】。待兩人幹過一杯之後,大石緩緩道:“是不是南朝得到了風聲,想乘人之危?”

  蕭幹聞言一驚,笑道:“嗬嗬,是不是大木給你遞了消息?他這一去南邊,也有二十年了吧!”

  “是啊,那年他才十二歲,到如今已經二十一載了!期間我們隻見過三次,都是我去的南邊!”大石哀歎了一聲,“我知道他心裏的苦,可誰讓我們是太祖的子孫呢!不過大木是受朝廷指派去的,跟我這個親哥哥也並無密切聯係!”

  “咱們在南邊經營多年,著實布了不少耳目,不妨告訴你這位咱大遼的未來柱石,大木也隻是其中一條支線上的而已,如今那南朝天子身邊都有了咱們的人呢!”蕭幹得意道。

  大石將信將疑道:“如此說來,我這心裏就踏實多了!”

  “如今朝廷危殆,燕京地位越發重要,南邊的幾條線近來都交到了殿下手上,因而咱們最近才得知,那南朝居然跨海前往女真,與其相約要夾攻我國!”

  耶律大石聞聽此言,不禁站起身踱開了步,許久方道:“果不出我所料,那南朝自立國以來就想奪回燕雲,雖與我有百年盟好,可如今我朝連失三京,南朝勢必蠢蠢欲動!不過此事未必沒有轉機,殿下此番召我前來,應該正是為著此事吧!”

  “嗬嗬,大石真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人!實不相瞞,如今殿下多疾,諸事還是由我那王妃妹妹一力承當,凡大事也是由我與李相等合計而行!你為人智勇兼備,又精通漢文,且去過南朝幾次,因而我請準了殿下,允你往南朝一行!”

  “那殿下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明日你隨我去見殿下和王妃,王妃要向你麵授機宜!”蕭幹臉色一沉,“兩年前,還在你任祥州【2】刺史時,咱們就說起過,萬一連西京也不保……唉,如今也隻能出此下策了!好在殿下在燕京頗得人望,足以凝聚一時人心,隻是這身子……!”

  蕭幹沒能明白說出的話,就是當西京再失之時,大家不如擁戴南京留守、秦晉國王耶律淳自立為帝,一來不再受那昏暴的天祚帝的轄製,二來在方略上也可以靈活些,大石對此自然是心裏有數的。他沉默了一陣,緩緩道:“交手這幾年,我部固然是越戰越強,可那女真人席卷之勢已成,想要憑借險要在居庸關、平州一線擋住他們,確乎不易!如今若是再讓南朝從咱們背後插上一刀,那真就無力回天了!”

  “這南朝皇帝也是鬼迷心竅,不曉得那女真人是何等勇猛善戰,又何等殘暴不仁,不知其中利害,所以此次南行,還要多仰仗你這三寸不爛之舌了!”蕭幹拱手道。

  耶律淳係道宗之侄,天祚帝的堂叔,太祖的八世孫,按照輩分他也算大石的堂兄。不過大石就像漢光武帝劉秀一樣,隻是出身於一個已接近平民的家庭(在大宋做細作的弟弟大木也等於過繼了出去),為此他就不能不像劉秀一樣努力讀書,終於在二十九歲時成為了進士,繼而在殿試過後獲得翰林供奉之職,不久後又被升為翰林承旨。契丹語稱呼“翰林”為“林牙”,因此大家都習慣性地尊稱大石為“大石林牙”或“林牙大石”。

  蕭幹是奚族人,小字夔離不,他因常統軍契丹、渤海、奚族、漢四軍,故號“四軍大王”。蕭幹本是北府宰相蕭敵魯之子,奚族與契丹的上層聯姻從未中斷,這確保了遼國的穩定,而蕭幹的胞妹蕭普賢女便是耶律淳的王妃。蕭普賢女曾有大遼第一美女之稱,如今雖已年過三十,可那絕代之風華卻絲毫未減。耶律淳常年臥病在床,這蕭妃自是耐不住寂寞,她又最喜賣弄風情,故而總免不了招蜂引蝶之嫌。大石心知燕京之事如今已大半落到了這蕭妃肩上,可她這品性及見識,也真是讓人懸著一顆心!

  次日,待蕭幹領著大石向病榻上的耶律淳行禮畢,二人便與蕭妃到了內室議事。那耶律淳說不了幾句話就氣喘籲籲,恐怕不是長久之相,令大石心裏沉甸甸的。

  待三個人坐定,蕭妃幽幽地吐出一口哀怨之氣,輕啟朱唇道:“如今就是這個樣子,裏裏外外全仗著我一個弱女子了,國事又這般沉重,總須兄長和大石多多分擔了!”

  “殿下太客氣了,臣身為太祖的子孫,守好太祖所創下的這片基業,自是我等後輩義不容辭之責!”大石垂手道。

  “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咱們這南京道內盜賊蜂起,前有‘灤賊’安生兒、張高兒,後又有‘奴賊’張撒八,還有霍六哥等等,如今他們已聚眾二十萬,真讓人頭疼……”說著,蕭妃用手扶了一下額頭,顯露出為難之狀。

  “盜賊實不足懼,皆是烏合之眾,殿下放心好了!”大石寬慰道。

  “想來兄長也已跟大石說了,若是西京再生不測,我等隻有在燕京自立門戶了!”蕭妃振作了一下精神,“此番南行,雖意在說服南朝不要與那金人結盟,可也是重在試探,若南朝能容我稱臣,那到時向金人稱臣也便多了幾分把握!”

  對於向宋、金稱臣,大石心裏自然是很不情願的,可如今沒有別的權宜之計,也隻能勉力一試了;不過話說回來,宋、金還未必答應呢。大石還有一些個人的打算,隻聽他鏗鏘道:“殿下不必多慮,南朝承平日久,實不足懼!至於女真人,想越我燕山屏障,也絕非易事!最不濟,咱們還可以到西麵去,在那裏休養生息幾年,可伺機再打回來!”

  大石說的是遼國西部邊陲有一個可敦城【3】,那裏曾是回鶻建牙之地,有一座古城,後來成為遼國安置在西北邊防上的一個重要據點,那裏尚有一批善戰的士兵及大量馬匹,此外大西北還散落著多達幾十萬戶的契丹部落子民,如果將他們都收攏起來,定然是一支非常可觀的力量。

  可是,那蕭幹乃是奚族人,他們與契丹到底還是兩家人,奚人、渤海人的故土在遼東,蕭幹是想著一旦燕京保不住,不妨到遼東安身,能撐一時是一時,總比踏上前途未卜、九死一生的西行之路要順便。至於那蕭妃,更吃不了西行的長途顛簸、大漠風塵之苦,與其如此,那還不如逃到南朝或夏國去呢。

  當大石說完之後,兄妹兩個隻是麵麵相覷,蕭幹於是打破沉默道:“如今還到不了那個田地,咱們還是先計議一番南行之事吧!若那南朝趙官家是個明白人,就該體察咱們這番苦心,也是為著兩家好!”

  【1】一種以乳釀成的酒。

  【2】在今長春市東北。

  【3】位於蒙古布爾幹省土拉河上遊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