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二節 並刀如水(下)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2309
  中秋佳節又快到了,汴京居民家中晚間漸有絲簧之聲,近內庭居民更喜歡演奏笙竽之聲。此時徽宗聽到笙竽之聲隱隱傳來,一時意有所動,不由起身道:“‘仙人十五愛吹笙,學得昆丘彩鳳鳴’。古人常將笙音比作鳳鳴,賢卿乃女流翹楚,不異人中之鳳,今日可願為朕作鳳鳴?嗬嗬。”

  雖然想著周學士在床底下的委屈,可徽宗畢竟剛到,又承蒙他親自送來了香橙,不好輕易就打發他走。此時雲兒已將樓上的杯盤收拾完畢,師師便恬然一笑道:“宮內整日朝喧弦管,暮列笙琶,官家還沒聽煩?嗬嗬。隻因吹笙要鼓腮,樣子頗不雅觀,所以婢妾不太擺弄這個,若是吹得不好,官家可要原諒則個!”

  說著師師還俏皮地做了一個鼓腮的動作,徽宗自是忍俊不禁,款款深情道:“賢卿怎樣,朕都歡喜!”

  兩個人上了樓,雲兒在獸爐中點上了香,頓時香霧繚繞,氤氳滿室。雲兒又為師師取來了一副十七管笙,此笙參差如鳳翼,束以竹箍,薄銅片為篁,點以朱蠟,笙鬥以木代瓠而漆之,中腰吹嘴,形如鳳頸。

  徽宗先接過來吹奏了一下,笑道:“朕這是獸鳴,可引來母獸!”

  師師聞聽此言,當即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才平複了情緒。

  在熹微的燭光中,師師為徽宗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但聞笙音嫋嫋,如沐風花雪月,使人迷醉!徽宗抬眼看了看師師,帳底吹笙香霧濃,卻依稀可見那弱骨豐肌,其色如紅玉,舉止翩然!

  一曲奏罷,徽宗起身道:“唐人郎士元某夜聽見‘鳳吹笙如隔彩霞’,尋聲而去,原來是鄰家傳來,其妙如仙音,仿佛自雲霞降臨人間,又不知吹者何人,想尋聲暗問,又發現人家重門深鎖,悵然若失之間,不覺幻想院牆之內,一定有碧桃千樹,花開萬姿!朕是真幸運哪,既一賞妙音,又一睹妙人!”

  徽宗邁步向師師近旁來,師師知他的意思,忙放下笙捂住小腹笑道:“官家剛才叮囑的是,想是婢妾貪嘴吃多了橙子,這會兒子肚子真的有些不舒服了,官家略坐坐吧,婢妾失陪一會兒!”

  約摸一刻鍾的功夫後,徽宗左盼師師不來,右盼師師不來,便著急地在屋子裏踱起步來。這時雲兒見勢進來,行禮道:“已三更了,我們娘請官家今晚先回去吧!待明日她好了,再去請官家聖駕!”

  “你們娘身子要緊嗎?”

  “官家不必擔心,隻是貪嘴而已,泄一泄就好了!”雲兒竭力掩飾著笑意。

  徽宗想著即便師師一會兒出來了,今晚定然也沒法與他綢繆了,而拉肚子也確實不是什麽大毛病,於是徽宗一抬手道:“好,讓她好好躺著吧,朕明日再來看她!”

  徽宗才離開了,師師便笑眯眯地出來了,來至自己的床前,低下頭道:“學士快出來吧,官家已經遠去了!”

  周邦彥聞言,這才狼狽地從床下鑽了出來,拍打著身上道:“哎喲,老夫真是衰朽了,才這麽一會兒工夫,就全身酸痛!”

  師師忙笑著給他捶打了一番,打趣道:“學士這會子酒可醒了吧?”

  “醒了,全醒了,老夫可是親自見識了官家的體貼,嗬嗬,你這個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嗬嗬!”師師冷笑了一聲,“官家要是真體貼小女子,就當盡去朝廷上的那些奸佞!”

  周邦彥曉得師師別有所指,不覺搖頭歎息了一番,往身上一拍道:“到了老夫這個年紀,可是真的顧不得那許多了,隻想著老境安生、體麵些罷了!”

  “學士啊,咱們都晚生了一個甲子!”師師揶揄道。

  周邦彥又坐了一會兒,待劉錡的人又將皇城司的人支走的空兒,周邦彥便離開了醉杏樓。

  約摸過了一個月後,坊間就傳開了周學士的一首新詞《少年遊》: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師師看罷,會心一笑,待劉錡來時師師便向他道:“周學士妙手,寥寥數語,狀盡女子婉轉情態!隻是官家若見了此作,定然會起疑的,我看他老人家定然會吃不了兜著走,嗬嗬!”

  “這周學士也知官家脾氣好,不會拿他怎麽樣的,說不定還會賞他一個新職呢!”劉錡一笑道。

  果不其然,徽宗也是風雅之士,對於周邦彥這樣的詞壇名家之作自是留心,每常都會有專人負責將其新作呈送禦前。這日,徽宗午膳畢,正待放鬆一下,便隨罷《少年遊》,不覺疑心大起,心裏嘀咕道:“此等閨閣秘事,這老家夥是如何得知的?”

  徽宗讓張迪趕忙去查問,師師便告知了真相,待徽宗再來時,師師隻得賠笑道:“不是誠心要瞞著官家,隻是那周學士吃醉了,害怕衝撞了聖駕,故而才要婢妾借故將官家支走!”

  徽宗佯裝大度,可是他雖不計較詞的事,卻對師師待周學士的情意有些嫉妒,於是給他安排了一個真定知府的缺,將他遠遠打發到了千裏外的北境去了。

  這日午後,徽宗又心血來潮地來找師師,恰值師師不在家,徽宗隻好一個人在書房裏看了會兒書。待師師回來時,徽宗見她依舊淚眼婆娑,忙問:“賢卿這是作何去了?”

  師師如實相告,淒然道:“秉官家,婢妾是去送周學士了!他衰朽殘年,又是南方人,想是這一去,今生再難有相見之日!”

  “他原是知州,如今是知府,朕可是給他升了職的,至於這真定嘛,距汴京不過數百裏,節氣與汴京也差不了多少,不過那裏地近遼境,隻須多勞碌些罷了!”

  “他那麽大年紀了啊,雖然看著還精神,可到底元氣不足了!”

  “也是!那明春就讓他再回汴京吧,就去做個秘書監!”

  秘書監屬太常寺,典司圖籍,是正四品的清貴之職。師師發覺自己在徽宗跟前的幾句不要緊的話,居然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仕途,真是不可不慎。她於是展顏一笑,躬身一揖道:“嗬嗬,那婢妾就謝過官家了!不過這周學士的事可不算婢妾幫他走門子,這秘書監肯定不如真定那一方大員權柄在握,不過就是養養老!嗬嗬。”

  “就是嘛,也要看他自己的意思,興許他就願意外任呢!”徽宗溫存地攬住師師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