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一節 破冰海上(上)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3157
  第十章、失向來之煙霞

  一破冰海上

  時當炎夏,生性怕熱的童貫已躲到了汴京附近的山中去避暑了,這時突然傳來徽宗的口諭,要他即刻入宮麵聖。

  自從林靈素得寵之後,朝廷上下確實鬧出了一些幺蛾子,連童貫都覺得有些過分了,不時也會批評幾句。此時官家急召,莫非是有人進了讒言,讓官家動怒了?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頂著頭上的烈日,心急火燎的童貫從西華門入了宮,乘著小轎直奔福寧殿而去。

  此時徽宗正在臥榻上小憩,旁邊是兩個宮女在為他送著涼風,還有一盆已經消融了大半的冰塊,王順低聲通報“童太尉到了”,徽宗一擺手,童貫便進殿來行過了大禮,徽宗聞聲方起身道:“還是你老兒自在,朕雖建了西山別業,可總不得空兒前去安住幾天,尤其這盛夏實在灼人,朕可真想多幾天,也清淨幾日!”

  童貫一看徽宗那安然的神色,便知自己無虞了,於是上前從宮女手中拿過一把涼扇,親自給徽宗扇了起來,嘴上還嬉笑道:“官家日掌萬機,自然抽不開身,老奴如今上了年紀,天一熱就頭暈暈的,還望官家體諒則個!”

  “嗯,朕自然是能體諒的,不過呢,這朝廷之事,朕一個人也是擔負不了的,何況有些大事還須與眾卿商議,這不,登州知州王師中剛送來一封奏書,朕看就十分要緊!”徽宗轉身走到了禦座前,慢慢地坐了下去,又將王師中的奏書推向童貫,“你早年間做過登州巡檢,那邊的情形自然是熟悉些,而且如今你是樞密使,此事朕也隻能先聽聽你的主意了!”

  童貫於是拿過奏書看了一下,情況大致是這樣的:有兩艘起航於遼國境內薊州的大船,準備出海遠航至高麗,不想中途遇到強風,被刮至登州沿海的駝磯島,被負責巡邏海疆的大宋水兵所發現;經過一番訊問,方得知這些人眾乃是往高麗逃難的百姓,據他們稱北方新近崛起的金國已經將遼國打得招架不住,遼國大部地區已然淪陷,戰火還在持續向南方燃燒。

  “哈哈,看來老奴推測得不錯,耶律延禧那小兒的江山是坐不穩了!這也驗證了前年李良嗣之所言!”童貫連忙跪地,“遼國即將滅國,官家,這可是我朝恢複故疆、創不世之鴻業的千載良機,當立即抽調西軍精銳,布置於北境一線,待有可乘之機時,即可進取之!”

  徽宗聞聽童貫如此說,也當即激動起來,隻是不無憂慮道:“不過那遼國畢竟是大國,帶甲數十萬,又立國愈兩百載,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為持重計,我等是否再觀望一下?”

  童貫了解徽宗畏首畏尾的性情,當即慨言道:“持重自然是上策,隻是也須把握住良機,萬一金人先下手為強,奪占了幽雲,到時我等再想措手就難了!”

  “話是這樣說,隻是如今我朝多事,又有西夏的掣肘,若是要緊一步走錯,可就社稷不寧了!”徽宗陷入了沉思,許久方又道,“這樣吧,你先去跟太師通通聲氣,他畢竟是朝中股肱之臣,如此大事,朕自然要先問過他的意思!此外,你再去跟李良嗣計議一下,看看能不能在這兩艘遼國海船上麵做做文章!”

  若是滅了遼國,一來可以報得自己受辱的一箭之仇,二來也是不世功勳,童貫遇此良機,自然不肯輕易放過,忙興衝衝地找來了那李良嗣。李良嗣就是馬植,是童貫為了掩人耳目又幫他改的名字,歸宋以後他暫時在童貫幕中做僚佐。

  “太尉先前既然曾做過登州巡檢,那可知當地是否有海路可通金人之境?”李良嗣問道。

  “早年間倒不時有女真人從海路來我境內販馬,想來是有海路可通的!”童貫答道。

  “既有海路可通,那太尉何不建言官家,令我朝使節由登萊涉海,前去結好女真,與其相約一同夾攻遼國?那女真人對契丹人恨之入骨,隻恨不能早一天掃滅遼國,自然會待我使節如上賓!我朝可與金人約好,一旦掃滅了遼國,即將幽雲【1】劃歸我朝,從此我與金國世世做友邦!”

  聽罷李良嗣之言,童貫猛拍大腿道:“都是老夫愚鈍,剛才陛見時怎麽未想到這一層!你這計謀,當真是興國之良圖啊,事成之後,老夫定會親自到官家麵前為你請功的!”

  次日一大早,童貫就滿麵春風地到了蔡京的太師府上,將一應情形說與了蔡京。童貫原本以為蔡京這等好大喜功之輩,定然會像積極支持開邊西北一樣讚襄滅遼,哪知兜頭就被澆了一盆冷水。

  “承蒙官家愛重,老臣敢不以死為報,更不敢不竭盡愚忠!”蔡京先是故作一番姿態,“想來太尉也曉得,那河西家國小人寡,是故蔡某才極力主張與之死鬥!可正如官家所言,遼國畢竟樹大根深,輕易間豈能撼得動?何況我朝有多少本錢,你我心裏沒底嗎?縱然僥幸滅了遼祚,可那金人是後起之秀,虎狼之師,真能與我睦鄰友好嗎?不盡然哪,望太尉三思再三思!”

  “嗬嗬,嗬嗬,嗬嗬!”聞聽蔡京此語,童貫當即冷笑了三聲。

  在童貫的第一印象看來,蔡京此言絕非是老成謀國,無非是嫉妒自己的功勳罷了,如今他已被迫致仕在家,而伐遼之計又是自己一手謀劃的,到時定然是首功,封賞必將超過他這個太師、魯國公,多半是會封王的!

  “嗬嗬,沒想到太師上了年紀之後竟這般膽怯了!依咱看,那北遼有昏主當政,是必亡的,縱然我不出兵,金人亦足可滅之!既然如此,那我何不與金人一同夾攻之呢?何況我未必要出死力,但屯集重兵於北境,隻坐觀形勢、從中漁利即可!最好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善者也!”童貫侃侃而談,“實不相瞞,那幽雲一帶咱是走過的,何況曆代皆知此處為兵家要隘,一旦據為我有,縱然那女真是什麽虎狼之師,又安能奈我何?何況以遼之大,金之小,吞下偌大一個遼國恐怕就會撐破金人肚皮吧,嗬嗬!”

  “太尉說得也忒輕巧了些,那強秦掃滅東方六國,不過才花了十餘載!那匈奴崛起於草原,成為前漢之勁敵,也才花了十餘載!別說能否如願以償盡得幽雲各要地,就算我僥幸得了幽雲全境,想要修整關隘、守好門戶至少也須得幾年工夫吧?在這幾年中,安知不會橫生變數?”蔡京換上了一副懇切的麵目,“如今可不是你我鬥嘴、爭榮之時,更非你我貪功誇耀之際,此事關係國祚甚巨,關係你我身家性命至大,還望太尉能夠三思而後行!”

  童貫心有所動,不覺陷入了躊躇之中,忽而道:“那金滅遼之後呢?不一樣如此嗎?”

  “太尉此一問甚好!”蔡京示意侍姬進來給童貫奉了熱茶,“我自然不當坐視女真滅北遼,先屯兵觀望確乎是要著。若是那北遼甚為不利,我可當即出兵取之;亦可助遼,或將遼收為屬國,以此出兵則更是名正言順。總之要保持遼、金、我三家之均勢,以求長久!”

  “太師,你這可是在故意挑釁金人啊?”

  “嗬嗬,太尉此言差矣!”蔡京撚須笑道,“金人若強於我,縱然我不挑釁它,它也必會覬覦我,尋個由頭南侵,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反之,若是三家均勢在,那金人便不敢輕易覬覦我!此誠所謂不恃其不攻我,而恃我不可攻!想當年隋唐如此之強,尚畏懼一個高句麗在東北虎視眈眈,非掃滅之不可!如今我自然無力掃滅女真,隻能寄望於三家之均勢,而遼人為我之屏障!”

  “那女真人乃蠻夷之邦,見利忘義倒也在情理之中!”童貫點頭道。

  “正是!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一步走錯,全盤或皆潰!太尉身負我朝社稷安危,不可不慎!”

  蔡京的語氣非常誠懇,童貫雖然臉上有些不悅,可是他到底有了幾分經驗,又覺得蔡京此言也有幾分道理,於是麵色凝重地告辭而去。

  待童貫回到家中之後,經過一些急功近利的幕僚慫恿,麵對這唾手可得的不世之功,他居然又開始動心了!何況他本就是一位宦官,有今天沒明日的,何必謀慮得那麽長遠呢?再說了,誰能保證說金人一定會覬覦大宋之富而輕動幹戈呢?我大宋有億兆之民,又豈是好惹的?

  “蔡太師所言差矣,我修整關隘須要時日,那金人滅遼之後,必定死傷枕藉,不也須時日恢複元氣嗎?”童貫麾下的一個幕僚亢聲說道,“至於保持什麽均勢更無可能,那遼人能信任嗎?說不定哪天倒反過來跟金人一同算計我們呢?金、遼可都是夷狄,非但都不可信,且於我大宋而言,尤不可信!”

  此言算是徹底打消了童貫的疑慮,他於是下定了決心,不妨先促成了海上之盟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