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四節 半路刺客(下)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4408
  那福聖禪院確實是一處遊賞的好去處,師師總是嫌棄東京城裏的寺院都太過喧鬧,不如城外的寶刹多一份寧靜、莊嚴。幽幽古寺,涓涓佛心,師師的思緒總會伴隨著誦經聲沉靜下來,待進過香後,她便在香霧繚繞之中遊覽起禪寺的美景。

  漫步於這般幽靜的禪院,沉醉於花香樹海之中,著實令人心曠神怡。福聖禪院的丁香一向頗負盛名,隻是尚未到綻放的季節,其他花木倒也遠非凡品。如那天王殿前的蒼翠斑駁、傲然挺立的白皮古鬆,樹齡約在六百年左右,想來應該是北魏時期植下的;前院枝葉濃密的文冠果,被譽為一經著根、千年不老的神樹;藏經閣前還有一棵樹冠如蓋、遮天蔽日的古銀杏,樹齡恐怕也已有三四百年;此外,還有鬆柏林、翠竹叢、菊花、海棠、龍爪槐等各種花木,真是不一而足,令人目不暇接。

  如此絢爛多姿的春景,真是百覽而不厭,師師停住腳步,暫坐於花下小憩,仰觀頭頂那熱鬧的春意。雖然自己每常也喜近禪宗,參悟真如般若之理,可一縷情絲終究難以掙脫!凝眸之間,師師不覺油然而生人生苦短、紅顏易逝之歎,想見江山千古而斯人難再得,真可謂“悲傷意則同,歲月如流星”!

  更讓師師悵恨的是,居然沒有一個自己所愛的人來共賞此景、共會此情,仿佛自己就是眼前這稍縱即逝的芳華,如此難捱的寂寞,也真是蝕骨**!周學士那首《滿江紅》的末句,於此時可是真應景:“最苦是、蝴蝶滿園飛,無心撲。”

  想到此處,情思縈逗、纏綿固結的師師,兩行粉淚不禁奪眶而出,於是伏下身子低低嗚咽起來!郭家姐妹遠遠地看見,剛要上前看個究竟,卻被聰明的雲兒攔住了。

  待哭完了,也走得累了,師師便帶著一行人去了東廂房,那邊有接待來客的茶堂及供人充饑的素菜館。吃完之後,師師又在賣香燭、賣經卷佛像的攤子上略略翻看了一番,雖然自己什麽都不缺,可還是買下了一些新刊的佛經。

  不過自從神宗元豐以來,由於找不到可以主持譯經的梵僧,所以譯經工作一度停滯,到了徽宗當政時期,雖然找到了一位被任命為傳法院金總持的梵僧,可是譯經工作也未見多大進展,這讓師師每次都挺失落的。

  約摸到了申時,師師一行人開始往城裏趕,走了大半日了,師師也乏了,居然倚靠在綿軟的後座上睡著了。

  晃晃悠悠的漸漸靠近了城廓,就在路過一處荒坡剛拐了個彎兒時,走在前麵探路的劉忠突然大聲喊停,接著又策馬跑到了師師的馬車前,隔著簾子大聲道:“姑娘,不好了,前方好像有賊人搶劫官銀車,兩方正在打鬥,咱們怎麽辦?看著有二三十個賊人呢!”

  師師一下子就被驚醒了,忙掀開簾子,有些慌張道:“你等也是公差,按理你們該去支援的,不過,你們怕不怕?”

  近來劉忠看上了雲兒,可雲兒總是對他愛搭不理的,這一回可是一個難得的表現機會,劉忠當即拍著胸脯道:“自然不怕!姑娘放心,我們一定將賊人全數擒拿!”

  “好,那你們男子都過去支援吧!千萬記住,如果見勢不妙就趕快回來,不能少一個!若是少一個,拿你劉忠是問!”師師果決道。

  “好嘞!姑娘放心,我們這些人都是禁軍精銳,我劉忠好歹也是跟著三爺在沙場血戰中熬出來的,什麽陣仗沒見過!”

  劉忠說完,就脫掉了外衣扔到馬車上,接著便帶領著十幾個護衛上前去支援官差。師師聽剛才劉忠的話,心裏不免一驚,那看去文質彬彬的劉錡當真經曆過沙場血戰嗎?怎麽沒聽官家和劉錡本人提起過呢?自己也問過兩位郭家姑娘劉錡的閱曆,她們也都笑而不語啊!可是,看劉忠剛才那副表現,確實不像那種逞一時血氣之勇的漢子,倒好像有些成竹在胸的架勢,他那拔刀的表情也是鎮定自若!

  男子們都離開了,隻剩下一個趕馬車的,師師便命馬車暫時停下,郭家姐妹各手持一柄寶劍站到馬車左右護持。這時隻遠遠聽到一些喊殺聲,師師有些不放心,又吩咐郭秀珍道:“秀珍,你到那個拐角的地方去盯著,若是情勢尚好就繼續盯著,若是不妙你就趕快回來,咱們今晚回福聖禪院暫避!”

  秀珍應聲而去,走出去大約二百步才在拐角處停住了,遠遠看去,也沒了她的身影。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大道一旁的樹林裏竄出兩個黑影兒,待他們走近時,郭如春發現原來是兩個手持凶器的蒙麵大漢,情急之下她便對著他們拔出寶劍大喝道:“你們是什麽人?快站住,我們是皇城司的,敢有對抗者,殺無赦!”

  那兩個人二話沒說就衝了上來,師師聞聲看了過去,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情勢危急,想要跑也來不及了,隻聽郭如春大喊道:“姑娘、雲姐快下車,你們往坡上跑!這裏我先頂著!”

  那趕馬車的人是皇家派來的,他抄起鞭子就迎上前去,嘴裏還喊道:“姑娘快跑!俺和如春頂著!”

  雲兒於是扶住師師趕快下了車,兩個人手拉著手往荒坡上跑。郭如春與那馬夫很快就與那兩個蒙麵大漢交起手來,這兩個人都不是平庸之輩,身手異常出眾,幾下子就打得如春招架不住,不過如春手上那把禦賜的寶劍著實厲害,大漢手上的刀沒幾下就被削得裂了幾個大豁口兒!那馬夫也不弱,將長鞭抽得如臂使指,蒙麵大漢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而連連中招;眼看無法繼續纏鬥下去,其中一個蒙麵大漢拖住了如春和馬夫,另一個則直向師師和雲兒追去。

  坡沿約有兩丈多高,且較為陡峭,師師平素走動不多,所以身子骨向來嬌弱,爬起坡來自然吃力,雲兒急得滿頭大汗,剛爬上坡沒多久,兩人就被那個蒙麵大漢追上了!雲兒扭臉看了看身後,大聲求饒道:“不要殺我們,我們隻是過路的!”

  哪知大漢依舊不依不饒,幾個健步就竄到了師師和雲兒的前麵。師師被嚇得魂飛魄散,可就在這生死懸於一線之際,她忽然頓悟道:“莫非這場禍事也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要取自己的性命?不會又是那位在月香樓縱火的主兒指使的吧?”

  師師開始痛悔自己沒有婉拒徽宗,這下還連累了雲兒,眼看那大漢已經回身舉著刀向兩個人逼來,師師突然一個箭步擋在了雲兒身前,意氣凜然道:“我知道你們是衝我來的,把我妹妹放了吧!”

  此時雲兒腦子裏一片空白,千鈞一發之際,她隻是本能地反衝到師師前麵護住了,還大聲向蒙麵人哭訴道:“大哥,你行行好吧,不要殺我們,我們娘是好人!”

  “好,就讓你們死得明白!怪就怪你們多管閑事,壞了我們兄弟今日的好事,目下就是要你們償命!”那大漢終於說話了,聽口音不像汴京附近的人。

  說完大漢舉刀就朝雲兒劈來,雲兒一邊後退著,一邊大喊“娘快跑”,還乘勢舉著一條胳膊去擋!師師不忍拋棄雲兒,情急之下隻得抱住雲兒向後倒去,結果兩個人都摔倒在地,可就在這間不容發的瞬間,不曾想那大漢在大喊一聲後也倒在了地上,隨即他便吐出一大口鮮血!

  驚魂未定的師師應聲看去,發現那大漢的心口處居然穿出了一個什麽東西,血淋淋的,沒錯,那應該是一支箭!第一次見到這樣恐怖的場麵,師師不由得默誦了一下“阿彌陀佛”。

  死裏逃生的二人站起身來,這時一個雄姿英發的少壯男子乘著一匹健碩的青驄馬跑了過來,待他近前來,隻聽他嘴上喊了一句:“姐姐受驚了!”

  那漢子沒有停住,而是一氣衝到了荒坡邊沿,隻見他臨崖勒馬,那馬當即躍起前蹄並伴隨著發出了一聲淩厲的嘶鳴!接著,那漢子便非常嫻熟地搭弓引箭,在射出一支箭後方返身策馬回到了師師跟前。這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師師不覺有些看呆了。

  那漢子下了馬,向師師拱手說道:“姐姐無恙吧?在下馬子充,是劉四廂的兄弟,今日我和劉四廂正好外出遊獵,就撞上了你們!”

  “是嗎?那四廂人呢?”師師驚問道。

  馬擴指著遠處道:“他去那邊支援劉忠他們了!我也是從那邊坡上過來的!那些賊人身手不弱,不像是盜賊,大概是刺客!”

  “刺客?要刺殺誰?”師師一臉疑惑。

  這時郭如春爬上了坡,看到師師無恙就放慢了腳步,師師轉身看了看如春,發現她一隻手捂著胳膊,不禁疼惜道:“哎呀,如春好像是受傷了,咱們快去看看!”

  在馬夫的幫助下,馬擴很快就幫如春包紮好了,師師忽然推了馬擴一把,道:“子充,這邊不要你管了,你快去幫劉四廂他們吧!”

  馬擴看著師師,一笑道:“才二十多個刺客,都不夠我三哥一個人包圓兒的!姐姐放心吧!”

  “是嗎?四廂看著挺文秀的啊?”

  “嗬嗬,我三哥是真人不露相!”

  馬擴於是便跟師師講起了當年劉錡英勇殺敵的故事——話說有一次,劉錡在探察敵情時發現了一股敵軍,他忽然技癢難忍,好鬥之心頓起,便學著李世民當年的模樣單騎殺入了敵陣之中,經過一番血戰,人成血人,馬成血馬,可硬是衝殺了出來!當敵騎跟蹤追來時,一路上居然又被劉錡射殺了十幾人,最後嚇得他們都縮了回去。

  馬擴說完後,師師睜大了眼睛道:“這樣以身犯險,那劉四廂身上的傷一定不少吧?”

  “嗬嗬,隻有幾處輕傷,不脫了衣服細看,還真瞧不出來!我三哥固然驍勇卻不乏精細,很少受傷,少年時多血氣之勇,不過這兩年穩重多了!反倒是我二哥劉錫,是勇冠三軍的虎將,雖有萬夫莫敵之材,智慮卻不及三哥,身上的大傷小傷幾十處呢!”

  “哈哈,那我真要去見識一下,看看你們陝西漢子的身手有多不凡!”師師語帶豪氣道。

  幾個人便順著坡沿來到了一處可以觀戰的地方,此時雙方交手已經進入了收尾,隻見一些蒙麵人已經橫屍在地,另一些見勢不妙就要逃竄,一個騎著棗紅馬的白袍漢子手執長槍,將正在逃散中的蒙麵人一一挑翻在地,最後他居然將一個正在奔逃中的蒙麵人單手提到了馬上,將其生擒!

  “那個生擒賊人的定然是劉四廂無疑了,果然!”師師拍手道,歡呼雀躍之餘,她居然像個小女孩一樣高喊道:“劉四廂太棒了,劉四廂無敵!”

  這時郭秀珍也爬到了坡上,見郭如春受了傷,才曉得剛才竟然發生了如此驚險的一幕!

  郭秀珍麵有愧色道:“我隻顧盯著那邊看了,居然忘記了身後可能也有埋伏!那邊廝殺得也激烈,我也沒聽到姑娘喊救命,實在是該死!”

  郭如春指著馬擴道:“幸好馬公子及時趕來,救了姑娘一命,也救了我一命!馬公子真是神箭手,箭無虛發,一擊而中!”

  打掃完戰場之後,劉錡便領著劉忠等人打馬趕了過來,劉錡一看師師無恙,便歉然拱手道:“讓姑娘受驚了!這是一幫刺客,身手都十分了得!”

  “四廂英風壯采,真是猛奪貔貅,今日咱可是領教了!”師師滿是欽敬道。

  “他們是什麽人?想刺殺誰?京畿重地,必不是一般的刺客!”馬擴問道。

  “八成是遼人的刺客,想殺進京麵聖的馬植馬大人!”劉錡指著遠處的車隊道。

  劉錡話音剛落,原本還滿臉喜悅的師師突然色變,如果真是遼人的刺客,會不會是葉穆派來的?如果他們供出了葉穆,那可如何是好?師師當即眩暈起來。

  “姑娘,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劉錡關切地問道。

  “沒,沒什麽,大概是剛才受了驚嚇,我,我回家躺一躺就好了!”師師扶住雲兒說道。

  【1】這是一個典故,五代時權臣馮道讓人竭力避諱自己的名字,因此有人在背誦《老子》時隻好把“道可道,非常道”念作“不可說可不可說,非常不可說”,蘇軾當時是被政治封殺的人物,也是一種“不可說”的人。

  【2】陳希亮,字公弼,“簽判”是太守的幕僚,有如現在政府的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