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二節 官家駕到(上)
作者:周明河      更新:2020-11-13 01:55      字數:2931
  一年一度的上元佳節又到了,汴京仍是舉城若狂,徽宗在宣德樓上與民同樂時,忽而又不免惆悵起來,自怨自艾道:“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唉,我趙佶雖是一國之主,可連點升鬥小民的自在都沒有!”

  元夕過後,徽宗開始把自己盡量關在保和殿裏,他在構思和繪製一幅傑構,他想要成就自己繪畫生涯中的一次重大突破。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幾個月未見師師之後,徽宗腦海裏總是不經意間就會浮現出師師的那幅《雪江曉泛圖》。為了好好觀摩一下此圖,徽宗還命人在汴京城裏的一家酒樓裏找到師師所出售的一幅原作,因為師師畫了好幾張此圖。

  從前徽宗雖然親自指導過天才縱放的王希孟去繪製《千裏江山圖》,卻一直沒有信心去親自繪製出一幅像樣的山水圖,畢竟自己身為國君,沒有行動的自由,汴京四周也沒什麽名山,所以自覺胸中所積累的丘壑形象不足,未敢輕率下筆。可是人家師師姑娘一個幾乎足不出戶的小女子,怎麽就能繪出如此傳神的《雪江曉泛圖》呢?裏麵作為背景的遠山,可是近乎神來之筆!

  師師的畫作給了徽宗以啟發和信心,又經過同翰林院畫師們的交流,徽宗決定此番要親自繪製一幅主旨相近的畫作,不過師師畫的是“曉泛”,自己卻要畫黃昏的“歸棹”,師師畫的是“遠山”,自己卻要遠近兼顧,以便有所挑戰、有所超越,總之既要同師師的主旨相契合,又要展示出自己的別一種功力和神采!大功告成之後,最好讓自己的這幅力作送達到師師手上,並博得那散發著幽蘭香氣、眨閃著似水的皎皎明眸的佳人的品評和心許……

  經過一番周密的準備,徽宗大致確定了畫作的題旨為《雪江歸棹圖》,長約六尺餘,寬約一尺,係絹本長卷;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繪製,加上反複的修改,這幅使用墨筆繪製的《雪江歸棹圖》就宣告完成了。徽宗審量再三,真是得意非凡,就像那些掃滅敵國後顧盼自雄的君王一般!

  可是,如何才能將自己的得意之作不著痕跡地轉送到佳人的手上呢?徽宗開始輾轉反側起來,也越發抑製不住那份想要衝破一切桎梏、任性而為的衝動!

  這日在垂拱殿早朝,蔡京、童貫及京中的大部分文武要員都到了,童貫突然上奏道:“啟稟陛下,近兩個月各地禁軍的糧草調撥甚是遲緩,一旦有軍情緊急之時,臣恐禁軍有力不能勝任之處!此事皆因中書省督責不力,致使各地方主管官員玩忽懈怠,臣請治中書省主政官之罪,以示朝廷之獎懲!”

  近日童貫與蔡京不睦,徽宗已然知曉,恐怕也是童貫想要安插親信到中書省而被蔡京所拒的緣故,但是徽宗懶得搭理這些事情。不過蔡京還是立即站出來辯白道:“中書省之事,如今由臣總著,督責地方不力實臣之責,望陛下降罪!然臣不能不陳明實情,自去歲入秋之後,南方淫雨成澇,多地因此受災,故而秋糧征繳較往年遲緩了些!”

  “太師此言差矣,我大宋地方萬裏,每年水旱蝗災不絕,去年的災情較往年並不太重,便是重了些,難道軍國之事就可以輕忽嗎?我看還是中書省用人失當,不如由我樞密院推舉幾個人過去主管此事吧!”童貫大聲道。

  蔡京與童貫爭吵了半日,徽宗聽得有些倦怠了,有氣無力道:“今日先散了吧,明日再議!太師暫留一下,朕有幾句話要吩咐!”

  蔡京於是小心地跟著徽宗到了後麵的暖閣,待兩人坐定之後,徽宗長歎一聲道:“你們東西二府的事,朕如今不想多管,你們也不要整日到朝堂上爭吵,私下裏議定了就好!朕近日心煩得緊,你等要多體諒一下朕的難處!”

  蔡京趕緊跪倒道:“都是老臣的罪過!”

  徽宗示意蔡京起身,已經聽出了言外之意的蔡京忙試著問道:“不知陛下為何事煩惱,老臣或恐可以替陛下排解排解!”

  徽宗於是屏退了左右,慢慢跟蔡京道出了實情,最後徽宗拉住蔡京的手雙眉緊鎖道:“太師是朝廷股肱,又是天下才士之翹楚,你覺得朕當如何自處?”

  蔡京躊躇了半日,撚須道:“此事難也不難,若陛下心中當真拋不掉那女子,把她納到宮裏來便是,我朝禮法雖嚴密,可終恕於人情!陛下聖德如日,我朝日臻昌隆,有一己人情之私,天下士民自當體念!”

  蔡京這幾句話說得徽宗頓覺心情大好,展顏道:“要她入宮自然容易,可是未知她心意如何,朕不好擅自用強,不然反弄巧成拙!朕的意思,總還須花些心思,讓她知道朕的心意,到時主動請入,與朕朝夕相伴才好!”

  “是,是,美人如名花,當用心培植!嗬嗬!”蔡京點頭道,“若是不入宮,陛下也不須為難!”

  “朕終究有些擔心人言藉藉!”

  “陛下也曉得,當日先帝與舒王推行新法,天下一片反對之聲,可又能如何?爾曹名與身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古來成大事者,自當不恤人言!何況如今陛下之所行,不過是一瑣屑小事,敢有胡亂議論者,略施薄懲即可,到時誰還有膽量對此說三道四?”

  “可是,聖人那裏如何交代過去呢?”

  蔡京略一沉思,似有難色道:“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生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陛下真乃仁君!請先恕臣不敬!”

  見蔡京就要下跪,徽宗忙扶住道:“太師休要多禮,今日隻你我君臣二人,有何言但講無妨!”

  “那老臣就直言了!”蔡京重新回到座位上,“仁廟在位時,範補之知開封府,一日補之覲見仁廟,口稱東京城中一富商兒媳被宮中人叫走,以至半月未歸,補之言:‘陛下不邇聲色,朝野共知,豈宜有此,況民婦已成禮而強取之,何以示天下?’仁廟如實答稱:‘皇後曾言,近有一女,姿色頗佳,朕猶未見也。’補之又言:‘果如此,即願即付臣,無為宮人所欺,而怨謗歸陛下。臣乞於榻前交割此女,歸府麵授訴者。不然,陛下之謗難消也。且臣適已許之矣。’仁廟便命人喚來此女,交由補之送歸本家。以此事看來,雖則天家為此荒謬之事有損仁廟聖德,卻足見慈聖身為皇後竟是如此體恤仁廟!如今那李姑娘並非民婦,偏聖人心胸如此狹窄,哪有點母儀天下、統率六宮的風範!”

  “嗯,她到底比不了慈聖啊!不過忝居其位罷了,若是靜和【1】還活著就好了,當日她是最能體恤朕的,可惜天不假年,真是朕的大不幸也!”徽宗想到了他的王皇後,忽然倍覺傷感。

  “古人言‘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吾輩’。世人常說知音難覓,既覓得了知音,自當珍惜!知音之情誼,也不須奢求旁人能領會。”蔡京以一副至誠的口吻道。

  徽宗聞聽此言,大受鼓舞,詭秘地一笑道:“太師可有什麽法子搪塞聖人?”

  蔡京想了一會兒,便在徽宗耳邊低語了一番,徽宗聽罷會心一笑。

  翌日午後,徽宗便駕臨坤寧殿,嘮完家常之後,徽宗於是對鄭皇後懇切道:“皇後總治六宮,井井有條,使朕無後顧之憂,著實是辛苦了!皇後嚴於律己,謹守祖宗家法,不幹預政事,也從不為一家人求官求職,朕感念在心!為彰顯我朝威德,朕已經跟相公們商議過了,國丈治家有方,當有所慰勞!”

  無事獻殷勤,鄭皇後聽罷此言當即躬身行禮,心裏已約略猜到些什麽。可鄭家本是平常人家,麵對如此殊榮實難拒絕,何況平素國丈爺就沒少央求女兒向官家求取封賞,而此番官家竟主動奉上,也就隻好笑納了。不過鄭皇後嘴上還是謙遜道:“臣妾惶恐,實不敢領受,家父於國無功,也不宜加贈,望陛下三思!”

  徽宗雙手扶正了行禮的鄭皇後,笑道:“嗬嗬,國丈為朕送來一位賢內助,就是於國有大功!就這麽定了吧,皇後莫要謙讓了!”

  幾天後,經過徽宗禦批、中書省簽發冊書,正式冊封國丈鄭紳為上柱國、司空、齊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