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擔憂

  趙征終於下令北上，終止了南下的路途。

  一路上眾人有些沉默。

  趙征自從那日女人撞死後，便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那日，他強撐著讓侯準把男孩兒從老人懷裏抱走後，便昏了過去。

  醒來後的趙征愈發的沉默，隻是命令隊伍帶著男孩兒踏上了歸途，對剩餘的百姓不管不顧。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群吃人的百姓，不知道該如何安置這群食人之人。他隻能視而不見，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他還記得，他們在踏出揚州城的時候，身後傳來的叫罵聲，他聽不真切那些人在罵什麽，但那一聲聲一句句，卻化作了重錘，重重地捶打在他心上。

  小男孩兒已經經過蘇於氏梳洗，變得幹淨了許多。

  這個小男孩兒雖然瘦了些，但骨架很大，他的眼神很凶狠，如一匹孤狼一樣，總是沉默著，任由趙征抱著他，坐在馬匹上，如非必要，絕不開口。

  據他自己說，他父親一家祖籍是草原上的，他的名字叫蘇木臧巴·哈雷。今年12歲了。

  趙征抱著哈雷沉默地走著，一路上昏昏沉沉的，哈雷任由趙征抱著，趙征醒的時候，他就退到一旁，趙征昏過去的時候，他就守在身邊，不讓人接近。

  雨終於小了下來。

  連續數月不停的雨水，開始變小，甚至偶爾還是停下來，隻是陰沉沉的天空，讓人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趙征一行人回程的速度很快，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從淮南道出來，進入了洛州府境內。

  此時，趙征才從揚州城的衝擊中醒過來。

  實際上侯準沒有告訴趙征，他們從揚州府衙內翻出來的更慘烈的場景。

  那裏的人，不管是那個已經瘋掉的揚州府尹，還是那群被驅趕著充作牲口的百姓，都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怪物！

  侯準曾聽馮寶念叨過，書上有記載一種慘劇叫“易子而食”，指的是饑荒之年，父母為了家族延續，將餓死的孩子與別人交換而食。

  但揚州城內的人，根本談不上易子而食，他們已經徹底沒了人性，他們餓了，就直接抓孩子吃掉，不管孩子死活，不管是不是自己的。

  偌大的揚州城，承和十四年時就有近百萬人口，加上揚州府尹收留的流民，估計人口超過了一百五十萬。

  他們到揚州城的時候呢？

  算上瘋掉的揚州府尹一群人，也不過堪堪一百人。

  從一百五十萬到一百人，他們吃掉了多少人？

  侯準在等候趙征醒來的時候拽著馮寶出去尋找他的家時候，看到了。

  從城門到府衙這一路骨架隨波逐流，但更多的骨架堆在揚州城後，已經阻塞了河水！

  饒是侯準這樣打了一輩子仗，見慣了戰場慘烈的人，在看到那形成一堵人骨大壩的場景時，也忍不住吐了起來。

  怪不得下這麽大的雨，四處都在發大水，就在長江邊上的揚州府竟然安然無恙，水僅僅堪堪沒過膝蓋呢。

  他們用人骨鑄成了一堵大壩！

  整個杭州城，簡直就是修羅場！

  為何從進城到府衙一路上骨架那麽少？

  因為其他骨架都在人骨大壩後麵飄著呢！

  侯準隻看了一眼，就開始嘔吐，吐完後，他不顧馮寶的掙紮，抱起馮寶就跑回了府衙。

  相較於人骨大壩以及大壩後的場麵，府衙裏四處胡亂堆放著的人骨，反而變成了小清新。

  這些事情侯準都不敢跟趙征說。

  侯準不說，趙征也能猜測出一二來。

  原因無他，隻是他們眼見的一百來人，與揚州城實際人口相差太大了。

  趙征隻是不敢想。

  他眼見的場景已經足夠慘烈，他不敢想象更慘烈的場景。

  那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地獄！

  此時趙征一刻也不想在這片人間煉獄中多待，他想盡快解決蘇毅的事兒，然後回到太原城。回到人間。

  進了洛州城，他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人間。

  這裏沒有漫山遍野的光禿禿，沒有肆虐的洪水，沒有帶著牙印兒的骨架，沒有眼冒綠光的惡鬼。

  盡管這裏有些風聲鶴唳，盡管這裏細糧價格有些高，但這裏至少是人間。

  趙征馬不停蹄直奔洛州城，在路上，他再次收到了南邊的信件。

  “趙蕩死了。。”

  對於趙蕩的死，趙征沒有什麽感歎的，他跟趙蕩又不熟。

  隻是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考慮趙蕩的死亡帶來的一係列影響。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在趙蕩死後先發製人，南下進攻江南道，一舉踏平整個南部的。

  但看過了揚州城的煉獄慘相，他有些猶豫了。

  現在收複南方，真的是好時機嗎？

  從軍事上來說，趙蕩死亡，偽秦重新陷入混亂，彼此之間不信任，征戰不休，正是南下的好時機。

  但然後呢？

  他拿下了南方，然後呢？

  他要養活南方的百姓！

  可他雖然沒有去江南道，但從淮南道的慘狀就可看一二。

  江南道，淮南道，估計比揚州府好不到哪兒去。

  他不想讓自己治下的百姓吃人。

  他想讓自己治下的百姓活在人間！

  北方糧倉供應軍隊尚且足夠，勻出一些來救濟百姓也還可以。

  但北方糧倉不足以救濟整個南方。

  現在的南方已經徹底腐爛了。南方糧倉短時間內是不可能能夠恢複生產的。也就是說南方至少在短時間內不可能自給自足的。

  這樣一來，北方糧倉要承擔救濟北方百姓、軍隊、南方百姓的重擔，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除此之外，軍隊還要囤積糧食，隨時準備應對北蠻、樓蘭與西楚三線作戰的情況。

  北方糧倉根本不可能有這麽大的產量！

  況且，趙征隱約有個猜測，兩千五百年一輪回，這次的輪回才持續幾年？連十年都還沒到。

  前一世，他可是清楚地記得，這種輪回將一個強盛的帝國硬生生拖死了。

  也許眼下的人間慘劇還隻是個開始，往後，秦國的路將更加艱難！

  也許，現在出兵，真的不是個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