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相食

  侯準驀地轉過身來。盯著馮寶看了好一會兒，就在馮寶頂不住侯準眼神的壓力，準備退縮的時候，侯準妥協了。

  “想看就跟上來看吧。”

  侯準瞥了一眼馮寶，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馮寶大喜過望，趕緊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相隔不遠也不近。

  村子不大，隻有一條路貫穿村子，村民的房屋是建在一側的，另一側便是田地。

  這種格局在南方很常見。隻是與馮寶印象中不同的是，田地裏沒有秧苗，路上沒有行人，院落裏沒有炊煙，山上一片荒蕪，村子裏的幾顆樹木也早已死掉，長時間泡在雨水裏，散發出腐爛的氣息。

  這種村子一般都是同一宗族所組成的，他們供奉著同一個祖先，共用同一個祠堂，話事人不是官府委派的官員，而是族中的族老。

  祠堂一般會修建在村頭，樣貌要比村子裏所有人住的都要好。

  果然，侯準帶著馮寶一路不停，一直走到了一座大門前才停下腳步。

  大門是洞開著的，門扉早已不見，本應高高豎起的門檻也不知去了哪裏，路上的雨水便順著痕跡倒灌進了院子裏。

  跨過大門，入目便是天井，四周本應存在的氣派祠堂，此時早已化作一片廢墟，散落一地。

  馮寶飛速看了一圈兒院子，除了不知被誰挪到斷壁殘垣之內的石鼎外，此處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村子的祠堂。

  馮寶情不自禁地朝著石鼎走去，被侯準攔住了。

  馮寶看了一眼侯準，繞過他，走到了石鼎前。

  隻看了一眼，馮寶便忍不住捂著嘴彎腰幹嘔起來。

  侯準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扶著馮寶退到了門口。

  馮寶扶著牆，不斷地幹嘔著，上午吃過的幹糧很快便被他吐了個幹淨。

  “候將軍，這……這……”

  好半天，天色已經微微擦黑了，馮寶才緩過勁兒來，渾身酸軟地被侯準攙扶著，顫抖著指了指石鼎，說不出話來。

  “裏邊的就是人的頭骨。”

  侯準扶著馮寶，二人蹲在門口躲雨，他低沉的說道。隨後指了指院子裏。

  “我清理出來的幾具屍骨，都已經成了骨頭架子，那上麵還有牙印兒。那邊，”侯準指了指牆角“那邊埋著一堆幼童的骨頭。”

  “老人的骨頭在那邊。”侯準又指了指正對麵，那裏原本應該是祠堂，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

  “老人的骨頭散落一地，隨意的丟棄在地上，顯然，他們是先吃的幼童，後吃的老人。”

  “最後是青壯年。女人。然後是壯年男子。”

  侯準站起身來指點著廢墟。

  “這是個食人的村子。”侯準如是總結道。

  “到了後來，他們打了起來，贏的人活了下來，把輸的人剁成幾節扔進了石鼎，還沒煮熟，就遇到了兵匪，他們，連同石鼎裏還沒煮熟的人，都成了兵匪的口糧。”

  “兵匪飽餉一頓後，便把這裏一把火燒了。”

  “可惜連天大雨，火很快就熄滅了。”

  侯準指了指幾麵半立著的牆，那上麵還能看出熏黑的痕跡。

  侯準說完低頭看向馮寶。

  “嚇壞了？”

  此時馮寶已經快要縮成一團了。

  他確實見過死人沒錯，他也動手殺過人沒錯，但說到底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從家鄉發大水，到被父母賣給人販子，一直到輾轉多處最終被賣進宮中挨上那一刀，一路上他見識過坑蒙拐騙悲歡離合，但那都在人類的行為範疇之內，雖然冷冰冰，但並不超出他的預料。

  眼前這種吃人的場景，則徹徹底底的打破了馮寶心中的底線，這種情況，他隻在話本裏聽說過，從來沒有見過。

  想到這兒，馮寶彎下腰，又一次幹嘔了起來。

  上午吃的東西早已被他吐了個幹淨，此時任憑他如何幹嘔，也隻有苦澀的酸水兒從胃裏翻上來。

  吐過之後馮寶抓著侯準的胳膊喝道“這事兒絕對不能讓陛下知道！”

  侯準看著馮寶一臉急言令色的模樣，搭配蒼白的麵色，顯得十分滑稽。

  “候將軍，奴婢求您，這事兒絕對不能告訴陛下。必須瞞著陛下。”

  “陛下身子本來就不好……”

  說到這兒，馮寶住了嘴，他一臉驚恐地捂住了嘴巴。

  “陛下身體抱恙的事兒某家早就知道了，不僅我知道，兵部的人都知道，朝廷上下，但凡有些眼色的人都猜出了一二。”

  侯準說著，也不知這算是安慰還是什麽。

  馮寶看了一眼侯準，接著說道

  “陛下身子本來就不好，自太原叛亂以來一直沒有好好將養，如今陛下南下，就是因為一時半會兒拿不下五姓賊子，心中著急，這才不顧自身安危，往南邊走這一遭，看看百姓們的生活。陛下是想要安心休養生息幾年，不是越看越急的。”

  “這一路走來，各府道縣都不讓陛下省心，已經夠陛下難受的了，再看到這般人間慘劇，陛下急怒攻心之下，恐怕……”

  “恐怕會改變部署，立刻往南進攻。”侯準接過話茬，接著說道

  “屆時生靈塗炭，就算打贏了，大秦也在沒有餘力往西北進發，更別說西楚在一旁虎視眈眈，北蠻的騷擾一年比一年厲害。陛下一統天下的夙願將遙遙無期。是吧？”

  “某家知道，所以才不讓你們進來的。”

  “至於瘟疫。這些人身上的肉都被啃光了，就剩骨頭，應該沒問題。”

  “隻是此地才剛剛進入淮南道，便出現了這般慘劇，陛下卻依舊執意南下，再往後，恐怕這種事兒還會更多，某家也不知道能瞞多久。”

  “就怕哪天被陛下撞見，親眼所見，百姓相食……”

  侯準說著，語調漸低，幾不可聞，離他最近的馮寶卻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不行！絕對不能讓陛下看到！”

  馮寶咬著牙，一臉凶相，惡狠狠的說道。

  ………………………………………………

  還不知道被臣子與家奴聯合欺騙了的趙征，此時正孤身一人坐在馬車裏。從暗格中取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幾粒藥丸來吞下。

  他們說的不差，他的身體一直沒好利索。眼下思慮過重，加上天氣原因，又開始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