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薑氏

  全天下都很熱鬧，戶部的新政已經逐漸被老百姓接納。

  市場重新恢複了一片欣欣向榮，有了朝廷的定價，再沒有商賈膽敢擾亂市場。

  百姓們臉上洋溢著笑容，一邊在街上買賣著，一邊與相熟的人高談闊論著。

  他們讚揚著陛下的英明神武，怒斥著謀逆者的罪有應得，偶爾對朝廷的新政發表一番見解，一片和諧景象。

  禁衛送到刑部的人越來越少了。

  該抓的已經基本抓完。刑部也不再忙碌。每日裏按照排好的順序，驗明正身，送到法場，砍頭，收屍，焚燒，掩埋。

  一連串的動作嫻熟無比，如同一條成熟的生產線。

  刑部的大牢日漸空虛，但在最裏邊，依舊關押著一群人。

  這群人有一個共同的姓氏，他們姓薑。

  刑部每天都會迎來兩個前來探望的人，他們一個拿著陛下的手書，奉旨探望，一個拿著皇後的手書。

  獄卒對他們熟悉無比，見怪不怪，也不敢怠慢。因為他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工部尚書薑淵，一個是大名鼎鼎的蘇毅蘇帥之妻蘇於氏。

  兩個人經常碰到一起，偶爾彼此幫個忙，卻總是沉默著，從不多說一句話。

  時間流逝，一月很快走過。

  開元二年十月初九。

  薑淵提著大包小包，身後跟著仆從，早早來到了刑部大牢。

  獄卒驗看過後，打開了牢門，放薑淵進去。

  薑淵一路走過空蕩蕩的牢房，來到了最裏邊。

  他沉默著將帶來的吃食一一擺開，從欄杆中央送進去。

  擺完後，他跪在了地上。

  “都吃些吧，到了陰曹地府，做個飽死鬼。”

  薑淵的聲音嘶啞，眼睛紅腫著。

  牢房裏的人一臉的冷漠，沒有人理他。

  這讓薑淵十分難受。

  眼前的人，都是他的親眷族人，今天，就是他們斬首的日期。

  一個幼童看了看四周，努力地咽了口唾沫，剛要有所動作，便被他的母親拉住，一把抱了回去。

  幼童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冒著熱氣的雞肉，滿眼的眼饞。

  “你走吧。”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歎了口氣開口道。

  老人慢騰騰地從炕上站起來，身側有兩名壯年攙扶，走到了欄杆前。

  老人伸出手，透過欄杆，撫摸著薑淵的臉頰。

  老人的手很粗糙，可以看出，這是個經常做農活的人。

  “淵兒，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我薑氏一族邀天之幸，還能留下你這一脈，你走吧。”

  “薑氏傳承數千年，借用了無數王朝的氣運，如今終於走到頭兒了。這是命數。淵兒，從今往後，整個天下再無世家望族，你要記住，再無世家，再無薑氏。”

  老人顫抖著手，剛要收回，猛地被薑淵一把抓住。

  “父親……”

  薑淵哀聲叫道。

  老人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薑淵的手背，緩慢而堅定地將手抽了出來。

  彎下腰，老人撿起那盤子雞肉，端到了幼童麵前，幼童渴望的看著雞肉，又回身看了看母親。

  “吃吧，小麟兒，多吃些。”

  幼童母親點了點頭，神情複雜。

  得到了準許後，幼童大喜，抓過雞肉，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後，似是想起了什麽，推了推盤子。

  “爺爺也吃。”

  老頭兒開懷地笑了，牽動著頜下的胡須一翹一翹的。

  “好！好！好！爺爺也吃。爺爺也吃。”

  說著，抓起一隻雞翅膀啃了起來。

  幼童驗看老頭兒也吃了，這才笑嘻嘻的跟著啃起了雞肉。

  慢慢的，其他的薑氏族人也跟著動起了手。

  很快，薑淵帶來的吃食被族人們瓜分，眾人或坐或站，動作斯文，吃相雅觀。

  “父親……”

  薑淵跪在監牢外，淚流滿麵。

  老人啃完了雞翅膀，掏出一方手帕抹了抹嘴唇，仔細擦幹淨手指，又拿來清水，清洗了胡須，笑嗬嗬的坐在炕上，望著族人。

  “時辰到了，薑大人。”

  一隊獄卒走過來，低聲說道。

  說完，打開了監牢的門。

  薑氏族人門動作優雅地收拾好事物殘渣，碗盤擺放有序整齊，紛紛擦幹淨嘴唇手指，有女子要來清水梳洗一番，將一頭青絲挽了個簡單的發髻。有男子要來清水，讓妻子重新給他挽發梳洗。

  老頭兒依舊坐在炕上，麵上帶著笑容，樂嗬嗬的看著族人們。

  待到眾人梳洗完畢，獄卒一一清點過去，點到的，便應聲出列，由獄卒驗看正身後帶出等候。

  很快，監牢裏便隻剩下一人了。

  “薑尚！”

  獄卒喊道。

  老頭兒依舊笑嗬嗬地看著前方，端坐在炕上。

  “薑尚！”

  獄卒重複道。

  老頭衣衫整齊，麵帶笑意。

  “薑尚！”

  獄卒麵露狐疑，上前兩步，試探著喊道。

  老人不答話，隻是望著前方，麵上帶著笑容，一派童真。

  “薑老？”

  獄卒顫抖著，湊上前去，試了試鼻息。

  老人依舊不答，隻是一雙耀眼的雙目，已經失去了神采。

  “父親！！”

  “父親！！！”

  薑淵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爬起身來，發了瘋一般地朝著門口處擠過去，卻被獄卒們攔了下來。

  “父親！！！”

  薑淵痛哭著，大聲呼喊著。

  “速去稟告林大人，薑尚歿了。”

  那獄卒轉身低聲交代道。

  隨即一名獄卒飛身跑了出去。

  薑淵依舊在痛哭著，往裏麵夠著，被獄卒們攔下。

  外麵已經驗明正身的薑氏族人沉默著，盯著端坐在炕上，麵露微笑的老人。眼含淚花。

  “娘，爺爺怎麽不說話呀？”

  幼童揚起頭來問道。

  “麟兒乖，不要去打擾爺爺，爺爺在思考問題呢。”

  母親低下頭輕聲說道。

  “哦。”幼童恍然大悟“那麟兒乖乖的，等爺爺思考完問題。”

  ………………

  薑氏族人排成一列，帶著鐵鏈，從刑部大門走了出去。

  一列列官兵開道，攔阻著兩側熱情的百姓。

  百姓們高聲叫罵著，往前湧動著，朝著這群梳洗整齊的人丟著菜葉石頭。

  剛剛梳洗整潔的一行人僅僅走出去幾步，便變得狼狽不堪。

  但他們隻是沉默著，跟著官兵走過。

  這群人走出去不久，刑部大門再次打開，披麻戴孝，麵容憔悴的薑淵，躬身拉著車，車上躺著麵帶笑意的老頭兒，走了出來。

  馬車走出，刑部大門重新關閉。

  本來要散去的人群再次洶湧地湧了上來。

  人們推搡著，叫罵著，揚著手臂，往馬車上丟著爛菜葉與石頭。

  薑淵一聲不發，向前弓著身，一步一步地拉著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