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武狄

  實際上武狄早就醒了，他隻是閉著眼默默地流著淚。

  武狄因為從小爹不疼娘不在的緣故，一直受欺負，養成了膽小怯懦的性格。在與穆靖等人接觸之後，看著很快就在一起玩笑打鬧的幾個人，縮在一旁的武狄是萬分的羨慕。然而從小養成的警惕性格讓他不敢輕易地探出手腳，他隻敢躲在角落裏，因為這種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才能給她安全感，在府裏，不引人注意，才會讓人忘記欺負他。

  等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武狄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腳試探起來。

  他實在太羨慕了，他實在太渴望了，羨慕其他七個人能一起玩耍無話不談，渴望自己也能融入進去，擁有一群這樣的小夥伴。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先伸出一隻手臂，然後是一條腿，然後是上半個身子，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地，從角落裏走出來。

  這個過程是緩慢的，但效果不錯，他很快便融入了進去。這裏有對他格外照顧，讓他感受到兄長關懷的趙律，有學識淵博讓他崇拜的宋霖，有摳門到極點，卻總是給他帶好吃的的寧津，有話不多卻能教他很多有用的小伎倆的林宗，有板著臉假裝大人，嘴上說著麻煩煩人，卻每每都跟著一起闖禍的諸葛盛，有跟他一起玩耍，偶爾捉弄他，但從不允許別人欺負他的穆靖跟薑堰。

  他真的感覺很舒服，很幸福。出宮回府的日子對於其他人來說是掰著手指頭盼望著的，但對於武狄來說，他恨不得永遠不用出宮回府，一輩子都呆在這裏。

  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也擁有了一群小夥伴的時候，就在他準備告訴小夥伴們自己回府見到了耶耶，並且鼓足了勇氣勸耶耶不要再漲價耶耶也答應了的時候，一切又變了。

  小夥伴們開始疏遠他，不理他，開始欺負他，那時候的武狄覺得很委屈，但他依舊想著，等外麵傳來耶耶降了糧價的時候，哼，你們就知道我都做了什麽了。

  武狄覺得現在被小夥伴疏遠也沒關係，這隻是小夥伴們的誤會。等誤會解除了，他們就能回到原來的那種生活中去了。

  然而武狄沒有等來降價的消息，等來的是糧價漲到了八倍。

  聽到消息的武狄真個人都傻了，他想了一夜也沒想明白，為什麽明明答應了他，耶耶卻沒有去做呢？

  也許是耶耶年紀大了，忘記了。

  這是武狄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釋了。

  在武狄的世界裏，除了素未謀麵的母親，前幾年就再沒見到的母親身邊的錦姨外，武家就隻有耶耶武壽對他還算和顏悅色。在他一片灰暗的生活裏，這是為數不多照亮他的世界的人。他怎麽可能想得到這個和顏悅色的老人在外麵是什麽樣子的呢？

  於是第二天，他就被摻了砂子的飯硌到了牙，接著是灑水的被褥，撕毀的書本，找不見的衣裳……

  武狄默默地忍受著，他覺得沒關係，他可以等，等到他此前十分抗拒的回府的日子的到來，然後回去提醒耶耶，告訴他別忘了降低糧價。等到那時候，小夥伴們就不會再這麽捉弄自己了。

  然而他沒等到回府的日子，等來的，是穆靖凶狠的拳頭。

  在學堂裏看到穆靖走到自己跟前的時候，武狄是欣喜的，他以為耶耶終於想起來降價了，他以為小夥伴們終於知道誤會自己了，他以為穆家哥哥是來跟自己和好的。

  然而，他錯了，他又錯了。

  躺在地上，被穆靖騎在身下，一拳一拳地揍的時候，他聽到的是周圍小夥伴們高聲叫好的聲音。往日裏一起玩耍，照顧自己的小夥伴們，在這時仿佛化身成為了夢中的惡鬼，他們圍繞著他，高聲叫罵著，拍手稱快著，然後時不時地伸出腳來踹他兩下……

  在惡鬼環伺之中，他的意識逐漸剝離，然後遠去。

  就這樣吧。

  他想。

  所有人都厭惡自己，小夥伴們也厭惡自己，他們與府上的人沒什麽不同，自己就不該活著。那幹脆就這樣被穆家哥哥打死好了。

  他這麽想著。

  然後，迎接他的，便是一片黑暗。

  在漆黑的世界裏，他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看不到其他的東西，整個世界仿佛就隻剩下他自己，但他卻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他在黑暗中放鬆下來，慢慢地走著。

  他看到了幾年來再沒見過的錦姨，錦姨衝著他揮手，神色有些焦急，似乎在對他說著什麽，他卻聽不到。

  他朝著錦姨奔跑著，大聲呼喚著，錦姨神色愈發焦急，到了後來，錦姨似乎鬆了口氣，然後消失了。

  錦姨也不要自己了。

  她又一次離開自己了。

  武狄放下腳步，慢慢的想著。

  就在這時，眼前重新出現了一道橘黃色的光。光線並不明亮，剛一出現的時候，隻有一束細微的光輝，下一刻，橘黃色的光輝籠罩在了他整個人的身上。

  接著，一陣陣的疼痛感傳來，他聽到了穆家哥哥的聲音。

  “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可不要死啊武狄。大不了以後我不欺負你了。”

  聽到這兒，武狄再也忍不住了，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醒了？”

  穆靖聽到床上的哭聲，驚喜地站起身跑到床邊。

  武狄自顧自地哭著，他也不知道因為什麽。以前在府上被欺負了那麽多年，他也很少哭，他以為，那是正常的生活，所有人大概都是那樣生活的。

  “別哭了。不哭了。我以後不欺負你了。我不打你了。別哭了。”

  穆靖手忙腳亂地哄著，笨拙地安慰著。

  好半天，武狄這才停了下來。

  屋裏的動靜驚動了外麵守著的寺人。

  “去拿些吃的過來。”

  穆靖走出去吩咐道。

  不一會兒，米粥，小菜被端了上來。

  “餓了吧，我也餓了，快吃吧。”

  寺人還在忙著擺放，穆靖就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粥，擺放好後，穆靖將寺人趕了出去。

  “你說的是真的嗎？”

  忙著西裏呼嚕地喝粥的穆靖聞言一愣，抬頭看向武狄。

  武狄目光有些躲閃，低著頭，小聲地問著。

  “什麽？”

  “你說的以後不打我了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