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魏縣攻防戰（八）

  如果給冷兵器戰爭戰損做一個排列的話，排在第一的既不是野戰，也不是遭遇戰、殲滅戰、奇襲戰，就連騎對步都還要往後靠。排在第一的必然是攻城戰。

  冷兵器時代，攻城戰，尤其是攻守雙方的將領都不是昏聵庸碌之輩的時候，就會變成雙方意誌力的比拚，而且是主帥的意誌力的比拚，哪一方先堅持不住了，哪一方就會率先敗下陣來。整個攻城戰的過程其慘烈程度，沒有任何其他戰爭可以與之比肩。

  趙征麵無表情的看著遠處成排成排倒下的士兵，看著從城牆上傾瀉下來的金汁、火油，看著登上城牆後很快就被人扔下來的士兵，他的心在略微抽搐。

  魏縣的城牆有問題，這件事兒是在他下達攻城命令後才意識到的，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巍峨城牆竟然一推就倒。

  不過城牆不是他們推到的，是魏縣的守軍主動推倒的，為此他們付出了近千人的生命。

  反應過來後趙征立刻下達了全力攻城的命令。

  伴隨著一聲軍令，除了掠陣的一營外，就連他的中軍也派了上去。

  攻城是講究節奏的，並不是所有人一擁而上這樣就可以把城打下來。

  人多，就要利用人多的優勢，將麾下士兵排成數個梯次，這一批次攻一個時辰，然後撤下來，換下一個批次，一個時辰後，再換下一個批次，如此循環往複，因為兵力優勢，秦軍可以撤下來修整，然後繼續攻城，但魏縣的守軍卻隻能一直堅持在城牆上，麵對著秦軍一波又一波仿佛浪潮一般永無止境的攻擊，最終累趴下。

  這就是意誌力的考驗！

  但趙征沒有預料到魏縣的守將竟然如此有韌性。

  從前天他下令攻城到今天，秦軍晝夜無休，連續進攻了三天三夜，眼看著東方又一次泛起了魚肚白，第四天就要到了，小小的一座魏縣竟然依舊沒有攻破。

  此時魏縣城牆下簡直堪稱人間煉獄。

  由於連續不斷的攻城，根本沒有時間清理戰場，收斂屍體，所有掉下城牆的士兵不分敵我都壘在了城牆下，再加上之前倒塌的一節城牆，眼前魏縣的城牆外，已經變成了一段由無數屍骨、檑木、滾石壘成的緩坡。雲梯、箭塔之類的攻城器械早已不再需要。城門也被徹底堵死，據登上一次城牆的秦甘說，城門後也被堆滿了巨石。

  打到現在，這場攻城戰已經被雙方強行演變成了野戰。

  魏縣一方占據地勢較高的一麵防守，秦軍從地勢低緩的一麵發起進攻……

  “陛下。”

  李柱子低聲喊了一聲，將手上的戰報逞了上來。

  這是趙征的要求，每天都必須將戰損報給他。

  但隨著魏縣攻防戰時間的不斷拉長，秦軍戰損也越來越高，趙征周身的氣壓則越來越低。就連以前敢跟趙征開玩笑的李柱子，現在都不願意靠近趙征。

  趙征將目光從魏縣方向挪了過來，一雙赤紅的眼睛，搭配著猙獰的神色，望向李柱子，讓李柱子渾身一陣哆嗦。

  “朕要這東西有什麽用！朕不看！”

  趙征有些煩躁的揮了揮手，把李柱子趕跑了。

  他已經四天沒有合過眼了。

  從那個讓人難以入眠的夜晚到現在，他一直坐在這裏盯著眼前的血肉磨盤，就連吃飯出恭也沒有挪動過位置。剛開始的時候，每次秦軍攻上城牆，他都會忍不住站起來，但看過了一遍又一遍的被趕下來，看著無數秦軍將士前赴後繼地，在他的命令下卷進這座血肉磨盤裏，他已經從剛開始的緊張激動，變成了麻木。

  如今的他，隻想盡快攻下這座縣城，然後看著他們把守城的主將的頭顱呈到他麵前來。他要把守將的頭做成裝飾品，帶回太原，將來還要帶到長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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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趙征一樣的，吳慶芳也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了，魏縣內的守軍已經消耗殆盡，他手上隻剩下最後的三千人。這是孔亮帶著的右翼伏兵，他們翻閱山嶺從北麵進入的魏縣。

  吳慶芳已經砍卷刃十多把大刀了，此時他整個人都已經變成了紅黑色的，渾身粘膩膩的，無數聞到血腥味兒的煩人蒼蠅籠罩著他嗡嗡作響，不肯離去。

  一刀把麵前的敵人劈得滾下去，吳慶芳隻感覺手上一輕，低頭看了一眼，原來手中的兵刃又一次斷了。剛要回頭喊自己的親兵遞過一把新刀，才想起來，自己的親兵早就全數戰死了。

  吳慶芳矮身躲過朝著自己劈過來的一刀，彎腰撿起地上被屍體握著的刀，堪堪架住迎麵而來的數把兵刃，正要用力反擊，突然眼前一陣發黑，他整個人身體晃了晃，跪倒在了地上。

  “啊！！！”

  咬著牙大吼一聲，雙手握住刀柄用力蕩開招架住的兵刃，仿佛榨幹了這具身體裏最後的一絲力氣，因脫力導致眼前一陣發黑，兩隻耳朵嗡嗡作響，周圍的嘶吼聲，哀嚎聲，仿佛逐漸遠離了他。

  “咣當”

  吳慶芳雙眼翻白，趴在了地上。他渾身抽動了兩下，想要爬起來，卻怎麽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隨即一陣黑暗襲來，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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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慶芳無疑是幸運的，他沒有被前赴後繼的秦軍砍死，也沒有被亂軍踩踏而死，而是在魏縣被破後，經由打掃戰場的俘虜辨認，指認出了他這個魏縣的守將。

  所以，吳慶芳還能活著醒過來。

  在清醒的瞬間，吳慶芳沒有聽到廝殺聲，沒有聽到追趕聲，戰場上熟悉的任何一種聲音都沒有聽到，他便知道，自己被俘了。

  閉著眼適應了一番後，吳慶芳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便看到被綁在賬內的兒子吳孟。

  許是聽到了賬內的動靜，一個高壯仿佛狗熊一樣的人走了進來，

  “醒了？醒了就跟勞資去見見陛下。”

  狗熊衝著他嘿嘿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拎起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