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洛州攻防戰（四）

  李柱子洗完臉回來，趙征也已經平靜了下來，抬頭睨了一眼李柱子，接過李柱子遞過來已經洗幹淨的巾帕後吩咐道

  “收拾幹淨。”

  李柱子“哦”了一聲，默默地將地上摔碎的殘片收攏好，將案幾換過，指著被墨汁浸染的席子問道

  “陛下，這個怎麽辦？”

  趙征看了一眼，剛剛他一腳踹飛案幾，正處在暴怒之中，根本沒注意方向，結果就是那一硯台墨汁除了塗在了李柱子臉上的之外，悉數灑在了李柱子身上，跟他坐的席子上，倒是地毯一點兒沒沾染。

  “換一張！”

  趙征粗聲粗氣地說道，說完抓起自己的席子扔了過去。被李柱子一把接住，喜滋滋的將自己的席子換成了趙征的。

  “給朕研墨。”

  趙征吩咐道。

  李柱子屁顛屁顛地上前，學著盧平的樣子研起墨來，可憐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何時幹過這等精細活兒，一塊上好的鬆煙墨被他活成了麵疙瘩湯。趙征實在看不過去了，劈手奪過硯台，自己研了起來。

  “勞資當初是瞎了眼了，怎麽找你這麽個親衛，啥都不會。研個墨還得勞資自己來。滾回去！接著寫，不寫滿五十頁，今天你就別吃飯了！”

  李柱子起身一邊走一邊嘟囔道

  “陛下才不瞎呢。您老人家眼光好著呢才會挑中俺。”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抓起案幾上的一張紙張，小心翼翼地喊道

  “陛下，這個被您的墨汙了。您再給俺寫一張唄。”

  趙征被李柱子氣得不行了，伸出手指遙遙點了點李柱子，笑罵道“朕看你拍馬屁的功夫倒是見長了。”

  “嘿嘿，陛下，您別生氣了，氣壞了自己可不好。誰惹您生氣了，您跟俺說，俺替您出氣去。”

  趙征搖了搖頭，笑而不語，不一會兒，墨研好了，他先是重新給李柱子寫了一幅字，讓李柱子照著寫，隨後才思索著，寫起了給穆菡的回信。

  這一次的回信沒有了上一次的兒女情長，兩個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沒有功夫耳鬢廝磨，穆菡有一大堆的朝事處理，他這邊也有軍務要處理。

  對於來信上穆菡的做法趙征是認可的，換了他，在錯過朝堂上那唯一的機會之後，也隻能這麽做，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在首先表達了自己的認可後，趙征開始幫助穆菡梳理了一番整個事件，並指出哪些地方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好，最後才給出自己的批複。在同意她的“糧食大作戰”計劃的同時，提出以工代振，朝廷出糧組織災民救田排水，幫助工部建立新的河堤。同時提出既然上下幾十裏的河堤已經毀壞，幹脆重新修一道更好的，一步到位。

  除此之外，趙征將之前來不及實現的想法提了出來。他告訴穆菡自己書房案幾後的書架上放著一張圖紙，讓穆菡拿著圖紙找到薑淵，工部出麵在天涯山招募受災百姓依照圖紙修建第一期的建築物。

  將整個事件交代完畢後，趙征才寫了自己對事件的看法。

  與來信中穆菡的猜測相同，他指出，這次的汾水決堤絕對是人為的，穆菡讓林羨暗中探查這一舉動是對的，但找到文衡後腰將文衡保護起來，就算整個事件查探完，真的是兩個人猜測的那樣，汾水決堤是人為的，也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他班師回朝再做決斷。

  又零零散散地交代了一番後，在最末尾，趙征才想起來來信中提到的，穆菡已經懷有身孕的消息。

  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有了孩子，即將成為父親的事情，趙征停住了筆，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的上一世，算起來，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人生第一次當爸爸。可惜，任憑他如何努力，也想不起上一世的孩子長什麽樣。動物園，遊樂場，電影院，客廳沙發，孩子的臥室……自己曾經與孩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不斷回放，場景中歡樂無憂的笑聲的主人臉上，卻仿佛蒙上了一層霧，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濃霧後的臉龐。到了最後，甚至那一個個的場景也都開始虛化，蒙上越來越濃的霧氣，看不真切。最終隻剩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他身著甲胄屹立中央，天地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耳邊隱約傳來歡樂的笑聲，他卻尋不到笑聲的來源與方向……

  搖了搖頭，將腦海裏的亂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趙征重新落筆，囑咐著穆菡注意休息，毋要操勞，訴說了自己的欣喜激動。

  筆停，趙征吹幹紙張，小心地折疊起來，塞進信封裏，親自上了封後，抓著信封仰著頭，遲遲沒有動作。

  此時的趙征是有些惆悵的，實際上穆菡懷有身孕的消息固然讓他欣喜，卻遠沒有他在信中表達的那般濃烈，更多的是自己生命的延續即將來到這個世界的本能喜悅，以及淡淡的惆悵。

  他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惆悵什麽，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終究成為這個世界的人了，與另一個世界的妻兒在無法相見相聚的惋惜，又似乎是自己竟然忘記了自己另一個世界的妻兒的悔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惆悵什麽，但總感覺欣喜之餘，心中仿佛缺了一塊兒一樣，有些惆悵，有些落寞，空落落的，讓人難受。

  回過神來，趙征自嘲的搖了搖頭，自己不是早在十五年前的那個落滿大雪的黎明時，就已經意識到回不去了嗎？在這個世界有什麽不好的？

  自己可是皇帝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可以正大光明的當一架中央空調，一聲令下就有無數人為之赴死，有什麽不好的？

  除了要一生征戰，可能戰死沙場之外，有什麽不好的？

  除了要與世家勾心鬥角，可能落敗之後被人架空成為傀儡皇帝之外，有什麽不好的？

  除了從一個坐辦公室的文藝青年變成了滿嘴髒話黃腔連篇的糙漢之外，有什麽不好的？

  除了……

  有什麽不好的？

  沒看見那邊那個夯貨五大三粗的，還得在自己的命令下笨拙地捏著一支上好的狼毫，擺出一副張飛繡花的模樣，狗熊一樣地描摹自己的筆跡嗎？有什麽不好的。

  可是這個狗熊一樣的東西，自己怎麽就看著這麽親切呢？

  趙征懷疑自己生病了，再想下去他可能就真的會生病了。於是他果斷地停住了自己飄飛的思緒，喊過李柱子來，將手上的信封交給他，讓他發回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