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難行
作者:指缺      更新:2020-11-12 13:55      字數:2347
  第十章路難行

  其實人生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比如年輕時你為之著迷,日思夜想的東西總是不會出現哪怕一個影子;等到了中年,經曆了許多不如意事,發現原來處處存在著缺憾,處處存在著不盡如人意才是人生的時候,人生這個老東西又突然將你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ia地一下甩在你的臉上。

  對於一個經曆了從做夢到睡醒的人來說,這樣的東西,以這樣一種突然的姿態插入生活,這不是驚喜,這是驚恐。

  三四十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兒是有,但是那些企圖接到這塊兒餡兒餅的人最後都被餡兒餅砸死了。

  三四十年的人生經驗還告訴他,當有這麽一個東西,以你曾經做夢中的姿態出現在現實生活中,這一定不是個好東西,不然,它為啥非要以你曾經最想擁有的樣子出現呢?

  三四十年的人生經驗還告訴他,人生不如意事十有**。

  果然,活得久了就是有用的。

  趙征現在就麵臨著這種境地,而且他一下子麵對的是兩件。

  第一件事兒,他活了三四十年了,突然,死了。他甚至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清楚。隻是明確地知道自己確實是死了。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法逃避死亡……啊呸!

  死亡,並不可怕,趙征經曆了三四十年的人世研磨,早已厭倦了這種枯燥乏味瑣碎的生活。但是因為責任,他卻又不得不繼續過下去,每每想到還要繼續這麽過二三十年,他就想死,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了。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死亡原因,死亡地點,死亡過程,自然死亡or非自然死亡,這些他都忘記了。

  這就好像突然猝死了一樣。

  趙征是特別希望死亡降臨的,但是他希望可以至少給他一個小時,十分鍾的時間,不說去做他想做而沒時間做的事兒,至少讓他對自己的妻兒老小交代一番後事吧。

  這突如其來的死亡,以及忘卻死亡瞬間的所有事情,算怎麽回事兒?

  第二件事兒,就是他發現他又活了。

  趙征是想要擁抱死亡的,因為他厭倦了枯燥乏味瑣碎的生活。作為一名文青病的農村娃兒,他得養家糊口,贍養父母,要交際,要應酬,要做太多太多他本身不喜歡的事兒了。

  他想做什麽?

  他隻想看看書寫寫文章,閑時敲著棋坪看燈花落盡,或結社山林間,垂釣清溪旁,悅而引吭高歌,或入定沉思。在午後的陽光下,一把椅子,坐在樹蔭裏,沏一盞茶,淺酌一口,然後微微閉著眼,在椅子上拗過去,拗過去。

  可惜,他不是晏幾道,也不是蘇東坡,更做不成王右軍。他既不是家境殷實富有餘錢的商賈之子,也不是什麽官宦家族,他隻不過是一個十幾歲沒了爹娘的孤兒。

  他是孤兒!

  生活就喜歡開玩笑!

  趙征不是沒想過穿越啊重生啊,稱王稱霸啊什麽的,可是那時候他年輕,他痛恨那個姓生名活,字命運,號人生,又號命數居士、定數散人的家夥。於是他想穿越,想重生,想通過這些意外來改變自己的人生。

  可是日日想,夜夜想,想了多少年了,穿越啊重生啊它就是遲遲未現。

  趙征對生活是有恨意的。這一點他自己從不否認。

  他恨的不是生活為何不公地給了他家,然後又收走。他恨的是為何生活給了他一副文人性格,卻不讓他做一個文人。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從來都是富人家的孩子才能玩兒得起。

  沒有萬貫家財,晏殊哪有什麽富貴閑愁?

  沒有蘇氏一族,哪兒來的赤壁詠古?

  沒有遊曆天下,哪兒有什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感歎?

  從古至今,可以數一數,有哪幾個著名的詩人是窮人家的孩子?

  因為你窮,你要養家糊口,你沒時間陶冶情操的。

  一邊陶冶情操,一邊養家糊口的,那不是窮詩人,那是窮矯情。

  趙征痛恨生活,卻拿它絲毫沒有辦法。於是痛恨著,痛恨著,他就有點兒習慣了。幾十年過去了,他習慣了每天起床先詛咒一遍生活不得好死,然後洗漱,吃早餐,送兒子上學,然後去上班。

  可能偶爾獨自小酌幾杯,或者聚三兩好友,喝到微微醺醉的時候,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共同緬懷逝去的青春時,偶爾低聲呢喃幾句。僅此而已。

  他真的習慣了!

  他那顆詩人的心,文人的膽,早就在這生活的瑣碎裏消磨殆盡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生活這個小妖精,它一聲不吭一聲不響地就將趙征又扔到了另一個世界。

  趙征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種彷徨不安,那是趙征沒有經曆過的,或者說,是他選擇遺忘掉的。

  陡然以一種自己無法理解的方式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更讓人驚恐的是,發現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這種完完全全超出自己掌控與認知範圍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一個中年老男人身上,這讓這個老男人如何不彷徨?

  他習慣了,已經習慣大家假笑,然後商業互吹,即使心裏恨不得對方全家死絕,表麵上依舊要笑嘻嘻。

  他習慣了生活的溫和,大人的世界,大家都很溫和,溫和地笑,溫和地哭,溫和地補刀,溫和地收人頭。

  轉過身做啥都行,當麵,不能撕破臉皮。這好像是大人獨有的世界。誰要是當麵撕破臉皮,他會被所有大人一起孤立,哪怕他是有理的一方。但是大人的世界,有理沒理已然沒那麽重要。

  結果突然,生活撕下了溫和的麵具,就跟他翻臉了。而且不告訴他為啥,不給他準備時間。

  這既不成熟,也不紳士。

  可是成熟與紳士沒啥用啊。

  成熟並不能使他活下去,紳士也並不能給他換來一瓶奶水。

  他畢竟是個嬰兒,嬰兒吃得少,消化快。在盧勇等人去王府搶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快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又連夜跑了這麽遠,雖然不用他跑,他也沒睡覺啊。現在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如果他真的隻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嬰兒,這時候還可以往抱著他的盧勇的胸口擠一擠,告訴盧勇他餓了。

  可是,他不是啊。他是一個外表看似小孩兒,實際內裏已經是老司機的成熟男性啊。要讓他往盧勇懷裏胸口嘬兩口,他下不去嘴啊。

  先不提盧勇是太監這個事兒,單說盧勇就是個男的,不,哪怕他是個女的,他也下不去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