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失魂落魄的走進黑龍山。

  整整五天，已經五天了，沒人知道她在哪。

  獨眼龍死後，泥巴覺得一直以來，自己不懈堅持、認為絕對正確的某些東西一夜之間動搖了。多麽強的執念在獨眼龍凝固的血液麵前都不值一提，更何況那本就是處於她自己的私心，與山寨沒有關係，與眾兄弟也沒有關係。

  為了一個孫常者，她都幹了多少錯事？

  她泥巴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連皇帝老兒都沒能讓她屈服，偏生得為一個不起眼的孫常者跳過懸崖、蹲過牢，到了此刻，甚至連最好兄弟的命都丟了。

  而孫常者從頭到尾都沒對她有過半分上心，甚至跟那些隔岸觀火的人一起笑話她。

  從第一次見到孫常者以來，泥巴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勾走了魂兒一樣啊，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孫常者身上靠……強扭的瓜不甜，到如今落得這麽一副悲慘的下場。

  泥巴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卻從戲台子上看過霸王項羽的故事。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此刻的泥巴居然也有點明白為什麽當年項羽寧願在烏江自刎也不肯回到江東去了——跟現在的自己何其相似？

  因為泥巴自己的一時魯莽，中了孫常者的計，獨眼龍永遠地死在了廣渠王的府邸裏……她收獨眼龍入山寨的時候，曾經答應她要一生一世罩著她，如今看來，確實獨眼龍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罩著泥巴。

  事情完全反過來了，多麽可笑。

  天陰沉得很，爛葉子從樹上掉下來，落在泥濘裏，舉目上下，一派蕭條。落葉和烏泥腐爛在一起，一排排黑色的燕子繞地低飛。

  泥巴頹然蹲了下來。她此刻正如不肯過江東的項羽一樣，已經沒有顏麵回山寨了。

  恨孫常者嗎？仿佛不是。她更恨自己的愚蠢。

  這麽濕漉漉的天氣，讓她想起來十年前自己還不是土匪的時候，也是這樣地落魄。

  好久沒有這麽落魄了……

  那時候的她一個銅板也沒有，舊棉隻夠給餓殍如柴的弟弟賒口吃的，處處受人白眼，那些惡狠如虎的茶博士門還給惡狠狠地打發出來，把她摔得膝蓋破皮兒。

  緊接著一口唾沫。

  那種受人白眼的滋味，如今在靜謐無人的地方又嚐到了……

  當時街上的都知道她家窮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除了幾個想占她便宜的地頭蛇，行人都遠遠躲著，怕站了窮酸晦氣。

  她母親當年是大戶人家的通房，因為打碎了一盞琉璃燈被當家主母趕出來。後來再嫁村裏閑漢，生下他們姐弟五個。前年那閑漢醉酒上山被熊叼走了，母親在哭喪時害了瘧疾，不就也撒手人寰了，整個家支零破碎。

  她大姐為了給弟妹省一口吃的，今年重陽節也餓死了，死時骨瘦如柴。連野草都沒處挖了。那一年雨水連月，若是當時的她再不能帶回去點吃的，她和她弟妹，就等著饑寒交迫而死吧。

  泥巴朝那幾個混混惡狠狠地拋了顆石子，然後擦幹眼淚，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來，往貧民交易的暗市走去。

  聽說那裏有個婆子收牙齒，一顆牙齒可以買上二十文錢。她拔上一兩顆不礙事的，隻要能解現在的燃眉之急。

  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後，她拔了後麵兩顆牙。她顫顫巍巍地拿起那二十個銅板，啐了一口嘴裏的血沫子，剛要離開，忽聽得有一個蒼老聲音問道：“你買蜘蛛嗎？”

  泥巴牙床還疼得絞心，惡氣騰騰地說道：“不買！”

  那個模模糊糊的黑影攔在她麵前，張開手裏的東西，“真的嗎？”

  泥巴隻瞥了一眼那人手裏蠕動的毛絨絨的東西，心便作嘔，怒道：“我都說了不買！滾開。”

  她捏緊那些銅板，悶哼著欲跑開。

  “如果，它能改變你的人生呢？”

  當時的泥巴並不知道其實“你買蜘蛛嗎”是一句暗語，說的就是土肥之間拉人入夥的黑話。泥巴跟獨眼龍並不一樣，她不是因為犯了什麽罪走投無路才落草的，她純屬活不下去上山落草的。

  泥巴從前並不是張現在這麽樣子的，她從前雖然算不上美女，卻也還算平庸，不像現在這樣又粗壯又憨厚，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可惜，一切的一切都因為孫常者的出現而改變了。

  孫常者這個名字，泥巴已經不知道是該愛還是該恨了。

  但是她還得繼續向前。

  如果黑龍山的兄弟們願意重新接納她，那麽她還算是有個去處；如果兄弟們也拋棄她了，那麽泥巴也就隻有追隨獨眼龍而去了。

  現在的她已經萬念俱灰，她已經把獨眼龍的死完全都歸咎在自己的身上。此事確實因她而起，但是她卻不能平息此事，也不能手刃廣渠王，為死去的獨眼龍報仇。

  泥巴第一次覺得，她是這樣地膽小和懦弱。

  獨眼龍的死像一把利劍深深地刺在了她的心上，時時刻刻折磨著她，使得泥巴日夜不安。如果重來一次，泥巴寧願是自己死，也不願意看著好兄弟死在自己的麵前。

  想著想著，她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活該！

  她恨自己到現在還想著孫常者，到現在還不忍心殺孫常者！

  不行，她再也不能這樣了！

  孫常者帶著謝籍去湘地治病的路並不如想象中那樣順利，一路上遇見一路又一路土匪的圍追堵截，行程不得不延後，整整走了三日，才到了可寄宿的客棧。

  好在孫常者心態比較好，一路欣賞著山水美景。謝籍可就沒那麽老實，坐在馬車裏總是哭鬧著不停，走不了多遠就要停下來。

  更棘手的是，洛朱紫似乎畫錯了路線，幾人不得不被迫走了一大段荒郊野嶺繞遠。既是荒郊野嶺便無任何投宿的所在，連生火做飯一類的小事，也不得不親自動手，否則就要餓肚子。

  眾人前心貼後背。走到一條小溪處，洛朱紫提議過去叉幾條魚，然後將就著烤了吃了，總強過這幹挨著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