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宜從禦河邊上和小秋一道回來，路過有宮女太監不時地點頭行禮。

  這讓她有點不大舒服，就好像自己是什麽珍奇動物一樣。

  誰都知道她是堂堂正正住進坤寧宮的，人人都知道她將來就是皇後的親戚，誰也不敢怠慢了。

  隻不過沈曦宜麵對這一切索然無味罷了。

  小秋見天氣陰沉沉的，不禁感歎道：“這幾日裏成日下雪，姑娘若是心中不爽，不如到梅園去看看梅花。”

  這當然是個好主意——隻不過，上一次看梅花時他還陪在沈曦宜身邊，此番物換星移，自己一人再去，未免徒增傷感。

  沈曦宜歎道：“不了。咱們回去吧。”

  坤寧宮中有一座小小的溫室，生了暖融融的爐子，即便是在冬日裏，也有綿軟的草地，草地上豎著兩個小秋千。

  宮人們來來往往。暖風輕拂，陽光微醺，和諧而安寧。

  ——讓人感受不到冬日裏的一絲氣息。

  皇後正倚在秋千上，神色悠然。沈曦宜進來正好與她打個照麵，隻好招呼道：“皇後娘娘安好。”

  “回來了？”皇後見沈曦宜臉上神色鬱然，嫣然安慰道：“是不是沒見到玠兒？他公事繁忙，這倒也是尋常的事情。你莫要放在心上。”

  沈曦宜微微點點頭。

  兩人一陣無語。

  “本宮喜歡生活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地喜歡的事情，像飛出牢籠的金絲鳥一樣。”皇後招呼沈曦宜也坐下來，手輕輕搖著秋千，“所以，本宮也不像張貴妃她們那樣去爭奪所謂的寵愛，也不恪守著死規矩不放。”

  沈曦宜坐在這花田酒暖的溫室裏，身上的寒冷也感覺一點、一點地被驅散。

  “娘娘說的是。”她確實也覺得皇後不似尋常後宮嬪妃那般，皇後有著一種淩駕於眾人之上、與眾不同的氣質，有時候感覺盧玠身上那種清冷的感覺就跟皇後很像。

  秋千的吊繩晃晃悠悠，沈曦宜望見天空雖然灰蒙蒙的很混沌，但混沌得卻異常和諧，令人心靜下來。

  她一時也有愜意放鬆之感，扶著秋千道：“放浪形骸本是古人追求的天性，皇後娘娘如此做，也算是仿古憶今了。”

  皇後勾起一笑，眼中倏然滑過一絲冷鋒。

  “這是誰給你的？”她睥睨著沈曦宜的手腕。

  “這？”沈曦宜下意識地把紅線往裏縮了縮，“隻不過是女孩家隨便編的罷了，怎能入皇後娘娘的法眼？”

  “你不用隱瞞本宮。”她意味深沉地看了沈曦宜一眼，緩緩道：“本宮的弟弟，本宮自己知道。他送給你什麽，本宮還要雙倍地送你。”

  沈曦宜被人點破心事，登時有些慚愧道：“是……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她低頭看了看紅繩，那還是在峒山的時候，盧玠從路邊買下來，親手給她戴上的。

  她也不知道為何要隱瞞皇後，一切隻是一種下意識。或許……她一直覺得皇後狠危險？

  皇後並未責怪，從袖中掏出一條兩寸來長的小黑線，語調清冽，“你看，是不是與你的一般無二？”

  沈曦宜略有驚訝，冷眼看那條黑線與盧玠所給之線除顏色外，大小、粗細，全然相同。然給人的感覺卻不想紅線那般柔軟光滑，相反，有種荊棘遍生、毒蛇吐信之感。

  但是，皇後的這一根卻絕不像是路邊上的粗鄙之物。

  “娘娘也有一根？”

  她傾注注意力地看皇後的那段黑線，耳邊下人的吵鬧聲、宮女們的敘事聲仿佛都變成了絮語，越來越遠，模模糊糊地聽不清楚。

  樓宇間還傳來輕柔和緩的古箏聲，聽起來令人神情愉悅，但也遮蓋住了那些人說話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天放晴了，晴空萬裏，驕陽慵懶地灑向大地。

  沈曦宜看了半晌覺得有些疲勞，周遭古樂繚繞、輕笑連連，聽來叫人不自覺地產生了倦意。

  低沉的女聲道：“看得清楚嗎？再往前一點。”

  那聲音好像是皇後的聲音，好像又不是……充滿了誘惑之意，直直深入她的內心深處。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聆聽著樂聲和人聲的指引，竟感覺舒適極了。

  “做你想做的事，不用擔心。”低沉的女聲變得曠遠、輕柔。

  沈曦宜恍然跌入夢中，她分不清那聲音究竟來自不知名的外界，還是來自於自己的內心深處。

  她不能拒絕，不假思索地照做了。

  沈曦宜閉上眼睛，有人扶著她的腰，把她輕輕放倒在草地上。她呼吸越來越緩慢，思緒也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散亂。

  一雙手攀上了她的肩，迷離的聲音再次響起，悠長而緩慢，“……閉上眼睛，你會發現忘記塵世間一切的煩惱與痛苦，慢慢地、慢慢地……沉淪下去……”

  終於，她的最後一絲殘存的自我意識也要消失了——

  忽聽她的手腕癢癢的，有人在試圖剝下她手上的東西。

  “睡吧睡吧……”人聲低低念叨道。

  這隻是一個輕微的動作，卻好像有人在昏昏欲睡的她頭上猛澆了一盆冷水。

  沈曦宜打了個噴嚏，猛然掙脫了束縛，霎時驚覺。

  皇後早已不知何處，小秋跑了過來，“沈姑娘是皇後娘娘的貴客，怎地在草地上睡著了？定是前幾日太過勞累了。”

  沈曦宜大喘著粗氣，還沒從方才那般夢遊中反過神來。但見手腕上盧玠給她的紅線被人剝到了一半，即將脫離指尖。

  沈曦宜打了個寒噤，飛快把紅線放回手腕深處，道：“皇後娘娘呢？剛才跟我在一起的皇後娘娘呢？”

  小秋噗嗤一笑，“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方才皇後娘娘說要與陛下去寶華殿祈福，諸位王爺也在，叫姑娘自己好好休息。姑娘還說了‘好’，奴婢在一旁服侍都聽見了，難道姑娘自己忘了不成？”

  “走了？怎麽會……”沈曦宜扶著自己腦袋，隻覺得小秋所說的一切全然無印象，方才的經曆著實太邪門，難道自己真中邪了？

  小秋扶起她，“姑娘肯定是太累了。若是午睡，還請到閨房裏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