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暗灑萇弘冷血痕(下)
作者:左手呷花      更新:2020-11-12 12:26      字數:2167
  “我沒事。”他擺擺手,手上滿是猩紅的血,說出了最後三個字。

  “玄度!你不能死!你堅持住!玄度!”沈曦宜大顆大顆的淚水流著,眼前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她的心也如被挖空了那般疼,感覺到他的體溫正在一點點地消逝,手顫抖得已不受控製,還是孫常者搶過白瓷瓶,把金瘡藥倒在劍傷處。

  從小未曾有過發絲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損傷的他正滿身是血地倒在她的懷裏,鼻息在一呼一吸間如指尖的沙漏般,慢慢流逝。

  令沉佑跪在血泊裏一聲不敢發,謝籍被孫常者綁在桌子上,邪性的眸子依舊未褪去半分,掙紮著還要傷人。

  沈曦宜哭得眼睛化出血淚來,盧玠閉著眼睛,嘔出的鮮血把左心窩的金瘡藥融化殆盡,已經太晚,太晚了。

  天邊泛起微微的魚肚白,幽暗的黑夜總算要過去,月色如白蓮花瓣一樣隱沒在熹光之中,他卻閉著雙眼,沉沉而睡,再也回不來。

  ……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你回來。

  白首陽徘徊在洛朱紫房門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敲一敲門。

  他在外邊站了好一會兒了,他想見一見洛朱紫,解釋一下當年的事情,可是始終開不了口。

  畢竟,白家和燕子門,因為朝廷的事情,鬧得有點僵。

  一開始時,他抱著“大丈夫何患無妻”的念頭逼自己忘卻洛朱紫,可是幾年的時間過去了,這份思念非但沒有減淡,反而愈演愈濃。他知道自己是過不去洛朱紫這坎兒了。

  他知道他們白家跟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仇人未死,還如此愜意地生活在陽光下,他的姓氏不允許他不痛恨。

  燕子門的人曾經勾結過朝廷的人,洛朱紫也身涉其中,管不好也參與了此事。——他們也是因為這件事解除婚約的。可是,今日在比武場上,當他再次看見洛朱紫一襲紅裙,翩翩於眼前之時,思念便如照進心房的一束月光,叫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每每念及此處,他總是痛恨自己沉迷兒女私情,不配做白家的當家人。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敲一敲門,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即便洛朱紫說的是假的也好,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解釋。

  ——這樣,也許他們就能一別兩寬了吧?

  他的手指剛要碰到洛朱紫的房門,猛然聽見了遠處急促的呼喊聲。

  他動作驟然凝滯了,緊接著心中頓時一緊。

  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不會是——

  不會吧?

  江城畔氣喘籲籲地把令沉訓救回來,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氣血。

  他好後悔,他實在是低估那個女人了,方才的那場大戰,他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連江家十二劍都不費吹灰之力地破解,若非劍上隱毒,恐怕他已被那個狠毒的女人解決掉了。

  輕敵,他犯了習武之人最大的忌諱。他苦練江家十二劍二十載,真是一味地練劍,卻不曾想過,曾經名震江湖的江家十二劍早已被燕子門的人所破解,現在跟廢銅爛鐵差不多。

  他恨恨地倒在冰冷的土地上,任冷風吹逐,身邊還趴著個睡得跟死狗似的令沉訓。他憤怒,他不甘,他憤怒,他一定要給洛朱紫點顏色看看!

  他怒然看著身邊的令沉訓,廢物,真是廢物!他真的很憤怒,養令沉訓,真是件虧本的買賣!

  他本來忌憚著洛朱紫的厲害,趁著半夜叫令沉訓去刺殺洛朱紫,沒想到這家夥半路被不知哪冒出來的桑葉味兒所迷,居然跑到了沈曦宜他們那幫人麵前。

  還好他隨即應變,強撐著身上的劇痛,一直跟著令沉訓這畜生。他使了個計引開滄浪,隨即冒險把令沉訓撈了出來,剛準備逃之夭夭,他忽然意識到一個極為可怕的問題:

  盧玠已經發現他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一旦把這件事情捅開,那麽勢必引起白首陽的警覺,弄不好會提前對他下手,那麽他稱霸武林所做的二十多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他必須要殺掉其中那最重要的一個。

  殺了盧玠,一切麻煩都會煙消雲散。

  好在江城畔早有準備,早在謝籍寄宿在千微城養病的時候,他曾在謝籍的腦中種下天蠶蠱,使得謝籍的神誌看起來正常,實則,已被他牢牢操控在手中。

  他把謝籍放回來也是早有預謀的,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給予對手致命一擊。

  於是,一念之間,他催動謝籍的天蠶蠱,迫使他一刀結果了盧玠的性命。

  不過自此以後,謝籍這顆棋子也算是廢了。

  遠處的呼嚎聲猶在耳畔,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露出一絲笑來。

  沈曦宜跪在床邊看著盧玠煞白的臉色,他的手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溫度,他的眼睛也不再有往日的光澤,他也再不會對她說一句“曦宜”,他也在不能看著她撐傘坐在廊前,為她畫一幅水墨丹青,他也再不會柔然握住他的手,把她的手貼在心窩上,說一句,“曦宜,我希望你常常在我身邊”。

  他就這麽如沉睡一般地死去嗎?

  她為他擦淨臉畔的血,聲聲淒切地呼喚了他千萬次,他還能再睜開眼睛看看她嗎?看看她哭紅的眼睛、看看她一夜忽生的白發,或者看看為他兒枯萎殆盡的花兒、為他兒消散無痕的雲也好,她隻好他再睜開眼睛看一眼。

  他們遇見得太晚,偏偏離別得這樣早。

  若是到了奈何橋邊,他還能聽見她殷切的呼喚嗎?三生石畔,陰陽兩隔,湍急的忘川河邊,火紅的曼莎珠華之海中,他還記得人間久久佇立、不肯離去的一個她嗎?他還肯回頭嗎?

  她明明還最後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她明明還沒道出一句“愛你”。

  沈曦宜睡了又醒來,迷迷糊糊見到他支零破碎的身影,複又散去,想記憶一樣渺茫,來不及抓住。可是醒來,依舊隻有他憔悴無色的沉睡,那般清晰,清晰得令人心碎。

  沈曦宜從口袋裏拿出一枚花椒,放在嘴裏細細地嚼。

  連花椒都是苦的。